“过去所里也有这事?怎么没听说过……过去的那些事,也是流刑徒牵头的?”洛和平心生疑问,道。
“你说得不是废话么。除了流刑徒,谁能兜住矿务管理司烧过来的火?其他人拉硬的话,矿务管理司能不给他点颜色?调岗除籍都是轻的,搞不好还得告上联邦法*庭,送进笆篱子里蹲几天去。只有流刑徒他们摆弄不动。”说完,老头子沉吟一下,换了种非常深沉的口吻道,“你问到底谁牵的头……其实,这事也说不清楚。类似的事,无论是不是流刑徒牵头,最后担起这事的,还得是流刑徒。哪怕是别人牵的头,也一样。在矿管所里,承担起各个方面的政治压力,对于流刑徒来说,是种义务。就好比各大星系的贵族,在面临战争的时候,总要承担起相应的义务来一样。因为矿管所对于流刑徒来说,不只是一个服刑的地方,而是一个新的起点,一个可以依靠支撑的地方,一个可以称为第二故乡的地方。”说完,老头子免不了地一声叹息。
老头子的话引得洛和平遐思无限。他甚至怀疑,老头子和矿管所颇有渊源。只是他觉得,这场合问老头子这些,未免有些太杀风景,也未免显得太过功利。所以洛和平生生地把好奇心扼杀在萌芽里,转而把思绪顺着老头子的话延伸开。他有了个新的疑问,开口问道:“老头子,我不知道这么理解对不对啊……流刑徒,对于矿管所来说,那不就相当于土皇帝一样吗?”
“没错。从一定程度上讲,你的这个说法是正确的。”老头子答道,“如果说把在所里掌握了实权的流刑徒当成土皇帝的话,那么新到所里的,还没掌握实权的流刑徒,就相当于皇储,皇太子。而所里的实权高管,就相当于辅政大臣。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相互间的矛盾,不用我多讲了吧?”
“所有的流刑徒都面临这些问题吗?”洛和平又问。
“对。流刑徒,就是矿管所的象征,标志。它和矿管所是伴生的存在。这是历史决定的东西,无人能改。所以,流刑徒在矿管所里,永远都居于顶端,永远都居于高位。但会不会是权重,就不太好说了。他可能是掌握大权的土皇帝,也可能是任人摆布的傀儡,但只要他在所里,就一定有他的位置。”老头子深沉地说道。
“那……有没有这样一种情况,就是流刑徒被矿管所里的人裹胁着做一些事情呢?”
“当然啊。不能置群众的呼声而不顾嘛。”老头子展颜道,话语间居然带了赞许的神色。他很满意这些问答,也很欣慰:这小家伙悟性居然如此之高,真不枉费了老头子我调教他。老头子本来还想就这细说说,转念一想,这小家伙能想透这一关键,我何必多此一举呢。他恐怕已经悟明白了,哪怕现在没悟明白,早晚也都会悟明白,不差这一时。自己悟透的,总比听别人说出来印象更深。于是老头子倒了杯酒,和洛和平碰了一下杯。意思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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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和平消化了半天老头子的话,之后想起还有个问题没得到妥帖的解决。矿难、哗变之类的负面事情,很可能招来记者。如果按老头子的说法,应付记者这些事,恐怕也得轮到自己的头上。不过当着老头子的面,他又不能说是自己的事。
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撒了一个谎,就得用另一个谎来圆。一个谎套一个谎,到最后,连你自己都记不清哪个是谎言,哪个是真相。
老头子听洛和平问如何应付记者,气得直瞪眼,立刻骂道:“你是不是傻?我刚想夸你孺子可教,你就问这么白痴个问题。流刑徒,他们敢报导什么?报导了能发出来吗?真理宣教部巴不得没有半点流刑徒的消息呢,所有和流刑徒有关的稿子一律毙掉,这常识你都不知道。”说着便要扬手打洛和平一个脑瓜瓢。
洛和平一缩脖,作势讪笑着道:“我还真不知道这个事……这不是没合计过味来嘛。再说了,我怕那群记者乱写啊,万一他们歪歪嘴呢。”
“借他们俩胆……”老头子话说了半截,突然停了下来,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这么大的事,得有外星系的记者来,光是态度强硬也不行啊。还别说,你小子这问题问得没错。”
洛和平听老头子话有转圜,立刻做出一脸委屈说:“你,要不我怎么担心呢……本来嘛,这个事就不太好解决。”
老头子大手一挥道:“那也不算是事。”说完,老头子想了想,问洛和平道,“你怎么安在天?”
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突然,洛和平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想了又想,终是不敢拿自己当初戏弄田立诚的话来应付老头子,于是说道:“说实在话,离我太遥远了,我对他的印象很模糊。几乎所有对他的了解,都是通过联邦频道的《真理时讯》。您也知道,那里面的东西做不得数。不管他身上有什么争议,但我总觉得,能爬到他那个位置上,就不可能是寻常人。”
“哼,他当然不是寻常人。”老头子冷哼一声道,这话似明褒实贬,但又不全是,个中味道复杂得让人实在难以分辨。话中余味听得洛和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接着又听老头子道,“若不是生不逢时,他能办出更漂亮的事情来。唉……积重难返,独木难支,非人力可以改变。喔,对了,我听你话里的意思,好象对他不太满意?”老头子感慨完,转问洛和平道。
洛和平略一迟疑,答道:“我对他本没什么成见。但和他的三儿子略微有点过节。他是安在天的儿子,这是客观存在的现实。即便不恨屋及乌,我也不会对安在天有什么好感。”
这回换老头子沉默了,而且时间更长。好半天,他才连声说道:“好,好,好,说得太对了。客观存在的现实。你小子倒是让我想通了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来,就冲你这客观存在的现实,得喝一杯。”杯酒过后,老头子说,“安家虎父犬子,他那三个儿子一路货色,不值得一提。可惜安在天后继无人了。我知道,你不见得喜欢安在天。而且,哪怕未来你走向高位,可能你也不能和他是一路人。但,你得承认,安在天的手段是够硬的。他身上有很多值得你学的地方。比如,就这对待记者的手法,就很值得你学。”
洛和平很想说个显文气点的词,可憋了半天也没说出那句“愿闻其详”来,最后只说出了这样一句:“您老能不能说细点?”
老头子冷笑道:“要敢于痛斥本星系的记者,但要能和外星系的记者谈笑风生。要多谈成就,回避直接的指责,必要的时候可以顾左右而言它。出去访问要常秀亲民,回来见到苦逼就得说稳定。必须学会放狠话,还得懂得经营希望,当然,更得学会选择性遗忘。”
老头子这些话听得洛和平若有所思,半晌,洛和平一张苦瓜脸道:“学不会怎么办啊?”
老头子再次气得瞪起眼:“榆木疙瘩脑袋!学不会还不会变通点理解?这些的关键是打乱他们的节奏,不按他们的套路来,让他们跟着你的节拍走!实在不行,就当根搅屎棍,打他们个稀里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