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川泽跑到了一处池水边,蹲下|身子,将手浸入在池水里,一阵冰冷的触感自手中传来,让他滚烫的思绪冷静了下来。他搓洗着自己的双手,洗了很久,脑子里还在想刚才鸿钧给他擦手的那一幕。很温情的一幕,那一瞬间,他的心跳漏跳了几拍。一股无法言语的悸动从心底冒出,传遍了全身,那一瞬间,他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孑然一身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被天道打压,无力反抗而四处逃亡。万年前,初临洪荒,战战兢兢,辗转逃亡,流离失所。直到,被罗睺所擒,暂居无极洞,才得到了短暂的安宁。纵然被罗睺所擒非叶川泽所愿,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那段时间却是叶川泽来到洪荒后,感到最心安的一段时光。不用担心受怕,不用辗转逃离,不用畏惧强敌窥伺。
而后,罗睺身死,叶川泽出逃,来到不周山,自此定居不周山云来谷。随着叶川泽本身实力的强大,以及伏羲、女娲二人在旁的协助威慑,洪荒再无人敢打他的主意,叶川泽自此才是真正的安宁了下来。但是即便如此,昔日那段惶恐不安的逃亡经历依然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故而,他心性凉薄,不肯轻易交付真心。他精于算计,不让自身陷入危局。他孑然一身,从未敢将自身的安危托付于另一个人。他始终没有全然可信之人,没有人能分担他所承受的压力重量,即便是他的挚友伏羲也不能。人心隔肚皮,翻脸总无情。他羡慕三清的兄弟情深,羡慕伏羲、女娲的相依相偎。羡慕过后,他依旧是孑然一身。
他的师父鸿钧,在他心中分量甚至不及伏羲。伏羲待人以真诚,而鸿钧藏的太深,叶川泽无法完全信任他。纵使鸿钧为他所做颇多,待他极好,也无法让他全然卸下心防。每每都是感动过后,便又重新警惕,虚与委蛇。
而刚才鸿钧为他擦拭手指的那一举动,却让他心中悸动。那自鸿钧身上传来的脉脉温情,触动了他。有种慈父的感觉,像是在纵容宠溺着一个无助孤单的小孩。
叶川泽脸上神色怔怔恍惚,他捧起了一把冰凉的池水,洗净了脸,洗去了心中纠缠的情绪。
冷静下来之后,他低头瞅了瞅被他放在一边地上的手帕,素白绣着紫色云纹的手帕此刻脏得看不出原色,上面还沾染着泥土和灰尘的痕迹。叶川泽不禁嘴角一抽,这么脏他要洗到什么时候啊!
他认命地将手帕浸入在池水中,动作小心轻柔的搓洗,不敢用力,深怕洗坏了。一阵黄色的污水流出,手帕上有几处特别脏的地方很难洗,叶川泽便用力的搓啊搓,搓啊搓……一个用力过猛,撕拉一声,手帕……裂开了。
叶川泽双手维持原样半天不动,手举着被撕裂了的手帕,脸上神情呆滞。半响之后,他抬头四处张望了下,见没人,赶紧地用法力把湿哒哒的手帕给烘干,然后往怀里一塞。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带丝毫停顿。做完这些举动之后,他又抬头四处张望了下,见没人,登时心安了。
他调整了下脸色,对着平静无波宛如明镜的池水照了照,确定脸上神色淡定丝毫看不出破绽之后,才起身往回走去。
桃花树下,一张汉白玉的石桌上,上面摆着一个酒壶,两个杯。鸿钧一身紫衣束发,端坐在石桌旁,低眉垂目。只见,一身的风华无双,气度端华。
叶川泽扫了一眼桃花树下,只见刚才他们挖的那个大坑已经不见了,看来是鸿钧用黄土把坑给掩埋了。只剩下一个个空荡荡的酒坛子摆在一边,酒坛的盖子被打开,显然是里面已经没酒了。叶川泽目光微动,心知鸿钧是将那些酒给全部倒进了桌上的酒壶里。
那个酒壶看似小小的一个,实则里面暗藏乾坤,空间无限大,好似一个无底洞,无论多少酒都能灌得进去。以前罗睺也有这么一个酒壶,当然现在是叶川泽的了。
叶川泽再次暗暗地调整了下脸色,确定没有破绽之后,才再次抬脚朝前走去。鸿钧察觉他的到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叶川泽在他的对面落座。
“让你久等了。”叶川泽说道。
鸿钧脸上神色淡淡,嗓音是一贯的清冷如常,说道:“无论多久,为师都等你。”
叶川泽闻言,神色微动,半响才又说道:“你的手帕,不如送我吧!留作纪念。”
鸿钧听后,突然抬眼看他,目光清透。
叶川泽微微扭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说道:“不就是一块手帕,别这样小气,大不了下次我再送你一块就是。”
“随你。”鸿钧语气淡淡道,“你若是愿意送,为师便不客气的收下了。”
“……”叶川泽,我只是随口一说,没说真的送你!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送为师礼物,想不到竟是出自你手里。”鸿钧面无表情地说道,却硬生生地让叶川泽咽回去了他想要出口拒绝的话。
不就是一块手帕,大不了找女娲绣一块去,叶川泽想。
他又想了想女娲那一贯凶残好斗的性子,开始怀疑这货会不会绣花,目测……是不会的。脑补了一下女娲绣花的场景,叶川泽顿时虎躯一震,默默擦汗。得,我还不如自己绣去。
“为师的手帕衣物一贯是瑶池打理的,你若是有什么不懂,问她去便是。”鸿钧又说道。
“……”叶川泽。
是我理解错误吗?鸿钧这意思是……让他找瑶池学绣花去?肯定是我理解错误!叶川泽整个人都不好了。
鸿钧手执酒杯,给叶川泽斟了一杯酒,说道:“你尝尝这酒,滋味如何?”
叶川泽抬起酒杯,一口饮尽,入口辛辣劲足,酒香醇厚,他忍不住赞了一声:“好酒!”
鸿钧闻言眉眼闪过一丝笑意,语气也柔和了许多:“你喜欢便好,这酒是你上次离开紫霄宫后,为师埋在这桃花树下的。为师想,等你回来之后,便与你一同,在这桃花树下,饮酒赏花。”
叶川泽闻言不语,顿时觉得手中拿着的酒杯有千斤之重。
鸿钧又说道:“你曾答应与为师痛饮美酒,不醉不归。为师等你许久,你却迟迟未来,迟迟不肯化形,为师……等不住了。你心中可是在怨恨为师,怨恨为师逼迫你化形?”
“不敢。”叶川泽说道。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你心中果然是在怨恨为师的。”
叶川泽闻言沉默许久,才说道:“起初是心中有些怨恨师父,觉得师父逼得徒儿太紧。但是如今却是丝毫没有怨恨,反而是心中十分感激。若不是师父相助,徒儿哪能渡过天劫修为人形。师父为徒儿所做的一切,徒儿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师父之恩,如同再生父母,仙人子嗣艰难,徒儿天生天养,无父无母,不如便认了师父为父,以报师父再造之恩!”一番言辞,叶川泽说的情深意切,神色动容,就差掉两滴眼泪以示感动了。
“……”鸿钧。
鸿钧显然是没有料到叶川泽会说出这番话,他原本是想借这些话,消除叶川泽心中对他那似有似无的一丝排斥,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亲近一些。却没料到,叶川泽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以至于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不过,很确信的一点是,鸿钧压根不想多出一个儿子,还是这么大的一个儿子。
他待叶川泽好,可不是为了多出一个儿子。至于到底是为什么对他好,所图为何,鸿钧此时心中也不甚明白。他只是依照心中所想,本能的去行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绝非是想要叶川泽成为他的儿子,故而他毫不犹豫地委婉拒绝道:“为师既然收你为徒,便理应要待你好,为你打算。你不必如此……以身相许,为师已经是你师父了,你不必再认为师为父了。”
叶川泽觉得鸿钧的语文老师一定死得早,不然他怎么乱用成语呢?“以身相许”这个成语可不是这样用的,不过他还是顺杆子往上爬,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师父你是师亦是父,果然是徒儿多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