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肘腋萧墙暮色凉(九)
与种谔把将要施行一应事务敲定,韩冈便告辞离开。种建中留了下来,韩冈的建议,还要他来具体承办。而种朴则说是要送韩冈,趁机跑了出来。
离开主帐,韩冈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往城下的疗养院去。
就算在上元夜的深夜,罗兀城的工程也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一群群民夫,有气无力的喊着号子,站在已经初具规模的城墙墙体上,牵着木桩上的绳索,一下一下的夯着新堆上去的泥土,将城墙一点点的加高上去。用木板做成框子,里面留出的空间堆满黄土,再用桩子夯实,就是如今通用的板筑,其坚固程度并不输给砖石。
每一处墙头,都能到夯筑民夫的身影。而不仅仅是城墙上,城中规划好各处建筑的地方,都有民夫伴随着咚咚的夯土声喊着号子。而城墙外围还有数千民夫,拼命挖掘着壕河,其中取出的泥土,正好用来可以修筑城墙和建筑。
按照此时的计算方法,一个民夫完整做完一天的工作,计为十个工。普通的寨堡,大约在二十万到四十万工,比如新渭源堡,是双堡夹河的结构,新筑北堡是四十万工,扩建的南堡是三十三万工。而罗兀城的工程量,则是一万民夫一个月的工数,也就是说,总计三百万工!
这个数字在北宋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工程了,工数几乎跟当年秦州州城的扩建差不多——秦州城可是周长近十里的州城——而且还是集中在一个月内完工。
一般情况下,修筑城池的工程都不会聚集这么多人力。一方面,管理上的压力实在太大,另一方面,粮草供应上的麻烦,也足以让管理后勤的官员疯掉。正常的千步军城的修造,标准工期都在百日以上,而当年秦州为了赶修甘谷城,秦凤路全境动员,也花了五十多天。但今次韩绛、种谔为了赶在西夏人反击之前完成,预留得时间就是一个月。所以才拼命的堆上人力——光是在隆冬季节从冻得如铁一般的地上取土,好用来夯筑城墙,就用去了近四分之一的人力。
不过忙碌归忙碌,一见到韩冈,周围的士兵、民夫,便纷纷跪拜下来,有的还连连磕头,脸都贴在地面上。
这样的场景,韩冈倒是见多了,不以为意。在古渭,那些虔信浮屠的蕃人,做得更夸张的也有。但种朴倒是羡慕不已,以他的衙内身份,下面的士卒也的确要向他跪拜,但如此虔心的,可是一个都没有。
在罗兀城周边,总计三万余士卒民夫心目中,韩冈的名声极好。救死扶伤的医生,拯危助困的官人,任何时候都是能得到他人的尊敬。而在韩冈到来之前,其实也已经颇受期待——种谔为了安抚人心,把韩冈的事迹向民夫和士兵进行宣传,也是主因之一。
韩冈一边点头回礼,一边问着种朴:“抚宁堡那里情况如何?”
罗兀城是罗兀防线的核心,但与之同属一个防御体系的在建寨堡还有两处,抚宁堡就是其中之一。位于罗兀城的侧后方,守护着罗兀与绥德之间的交通线。现在种谔的副将折继世,就在那里主持营造工程。
韩冈前日往罗兀城来,就从抚宁堡工地的旁边过去,不过因为赶着到种谔这里报到,没有分心去——从程序上,也必须是到了种谔这里报到之后,才有资格去巡视工地。
韩冈这两天和种建中都在罗兀城忙着,倒是负责逃卒和民夫的种朴去了抚宁堡一趟。
听到韩冈想问,种朴踌躇了一下,“……折继世去年得了风疾,天子都派了御医来护。虽然命是救回来了,也没哪里瘫了不能动弹,可现在就是时常头晕,经不起累,性子也躁了点。”
韩冈瞥了种朴一眼,从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抚宁堡的情况可能不太好。不过韩冈也不在乎,他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今次一战必败,作为一名管勾伤病的官员,对于这一等级的国战,并没有改变局势能力,而且也没有那个心思。他只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
“方才忘了跟大帅说了,明天我想去抚宁堡一。那里的工数只有罗兀的十分之一,如果民夫管理得好的话,应该比罗兀城更快完成。”
从预定的工期来算,不论罗兀还是抚宁,都不会超过三十天。
种朴听到韩冈要去抚宁,道,“玉昆你明天去抚宁,顺便把粮草给送去。上次运去的粮食,那里的该吃完了。”
“我知道了。”韩冈点点头,顺路而已,他回头望了望满是存粮的罗兀旧城,“也幸好罗兀城这里西贼囤积了足够的粮草。要不然改从绥德运粮来,任谁来也只能束手无策。”
种朴笑道:“西贼这是自作自受,本是为了开春南侵的储备,现在全都便宜了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