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肘腋萧墙暮色凉(七)
从保慈宫中出来,走在通往自己寝殿的廊道中,赵颢与天上皎洁的月光截然相反,始终阴沉着脸。王妃冯氏也是脸色木然的走在身后两步的地方,结缡三年后,夫妻两人的关系越发的紧张。而抱着赵颢一对儿女的两个宫女,还有一群内侍则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吊在后面。除了嚓嚓的脚步声,一行人行动间没有半点的声响,宛如在沉默的行军,气氛压抑得堪比守灵的夜晚。
一名给高太后端着药汤的小黄门迎面过来,见到赵颢这一路发丧一般的气氛,便缩了缩脖子,连宽敞得足以并行马车的廊道都觉得太窄,慌忙两步退到廊外,在雪地里跪下来等着雍王家一行人过去。
赵颢脸色沉沉,连瞥都不被瞥那小黄门一眼。他的心情七分愤怒,三分憎恨,对外界的变化,丝毫没有一点关心。刚刚在保慈宫中挨了一顿训,而他的兄长、如今的天子却在一旁做作的劝着发怒的娘娘。
赵顼言辞恳切的为赵颢辩说,劝着娘娘息怒。但赵颢知道,他的兄长现在的心中,就好像跟宫外一样,一个劲的在响着欢快的鞭炮声。
在外,横山大捷、罗兀克复,熙宁三年的连绵战事有了一个完美的总结;在内,新法顺利推行,去年的税入减去支出之后,有了近百万贯的结余;比起英宗年间,一千五百万贯的亏空要好上许多。而且这还是建立在熙宁三年战事不断,而且又开始给胥吏增发俸禄的基础上。
就算宫中刚刚诞下的是皇女,而不是内外盼望已久的皇子,也没坏了他大哥的心情。反而刚出生的皇二女,转天就被封为宝庆公主。
而他赵颢就很倒霉,不但因为一点芝麻大的小事,成了世人口中的反派,而且现在还被朝臣连番弹劾,说他有损天家体面,不宜久居宫中——‘先把你们自己的裤裆管好,好意思跟我比哪个更不要脸!?’赵颢倒是想这么骂。但是,他可没那个机会,想跟朝臣对骂,先得坐上皇帝的宝座。今次的上元夜观灯,赵颢也是没心情去了,站在宣德门城楼上给人指指点点,他还没那么好的气量。
但这一切是谁造成的?赵颢并不会恨错人。
韩冈是起头的,赵颢心里牢牢记着。明着说要把事情压下去,私下里却是推波助澜的兄长,赵颢也一样记着。
不就是要把他赶出宫吗?兄弟情分全都丢一边去,真是把李世民的样学到了十足十。
赵颢知道,他的大哥一向崇敬李世民的丰功伟绩。听说当初王安石第一次面圣,问他崇过往帝王何人之功,赵顼的回答就是李世民。
不过真要说起李世民,恐怕他大哥也要担心他赵颢有这份心思,正好也是老大、老二、老四三人这么排着。不过赵颢不是疯子,心里有想法,也不是在现在。
‘真的要被赶出宫去了。’
赵颢回到了分配给自己的寝殿,冯氏领着两个儿女到里面去了,也不搭理他。而赵颢在外面坐下来,望着头顶上雕饰斑驳的梁柱椽子。都是老旧的货色了,几十年过去,并没有修补过几次,就跟中书省的建筑一样,破败得连外面的酒楼都不如。
可是,这是皇城里的殿宇。就像是古董,唐时的三彩,就是比现在的官窑要值钱,价值不是在质地上。
但这座宫舍很快就跟他无缘了。群臣上书,一面倒地声音,新旧两党之间的矛盾都不到了。赵顼乘势逼着娘娘点头,正月过后就要在宫外开始修造二王邸。等到两座王邸建成,就是他赵颢,还有老四赵頵搬出宫中的时候了。
堂堂一位亲王,因为一个丢脸的理由,近乎屈辱的被赶出宫去,就算明面上做得再漂亮,可在民间,他已是声名狼藉。
“茶呢?!”赵颢越想越怒,用力一拍几案,怒吼着。
正月十五的上元夜,韩冈是在罗兀城度过。
厚厚的积雪的覆盖了山头和谷地,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反倒让夜色变得不那么深沉。天上的明月皎皎,城下的工地上灯火辉煌。如果是站在罗兀旧城的城头上,低首下望,漫漫的篝火辉光闪耀,被山坡上的积雪反射回来,就仿佛有天上的星河映于地表,在山谷中流淌。
只要高高在上的望着,就算是东京城中的上元夜,也难以见到如此壮丽的景色。穿着皮裘,拥着火炉的文人墨客,也许会诗兴大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