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自己小心思中的周菡被这突然变故惊呆了,张大小嘴,愣愣地望着这群抛洒热泪的军汉——原来,他们除了粗豪奔放,还有如此强烈的激情。
才十几岁的冰儿哭得稀里哗啦,呜呜,她好伤心好难过!
村口设置了查巡关卡,有两个壮丁在此值守,看见这群杀气凛凛的军汉风一般卷过来,吓得腿肚子直打颤。
陪同前来的清辉县衙班头上前,轻声交代了来人的身份和公办情由,那两人才松了口气。正要放他们进去,林聪一声令下,几十军士全部下马,步行进村。
越往村里走,林聪心绪越乱。
在这里,她不用看,不用听,全身心都灌满了熟悉的感觉,鼻端闻见的也是熟悉的气息;她闭着眼,也知道出了老村,很快就能望见郑家大院。
二月春风似剪刀,小清河边的杨柳已经抽出了柔嫩的鹅黄细叶,桃树枝桠上也鼓满了小苞芽,用不了几日,桃花就要开了。
看见了,桃柳夹道尽头,是郑家院子,再往西是李家,再往西是赵家……
林聪哆嗦着,正要低头咬牙闯过这一段路,忽见郑家院门内涌出一群大白鹅,一个十来岁的青衣少年跟在后面。
清秀的面容,安静的神态,是小表弟青莲!
他腋下夹了本书,一手执根竹竿,竿梢吊了一挂破布头,忽左忽右地在鹅群左右浪荡,驱赶白鹅岔上了往河边去的石子道。
林聪就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再也挪不动腿脚。
而青莲也倏然转头,看向这一群萧杀军汉,立即就停住了脚步。神情惊疑不定;那群呆头鹅也傻傻地停了下来,偏着长脖子发愣,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
就在这时,从郑家院内又闪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嘴里喊道:“青莲,带几块点心。饿了吃。”
清甜的少女声音,软软糯糯的。
这人更让林聪震动,她挽着垂鬟分肖髻,身形纤长,浅紫袄儿,素白裙儿,轻移莲步,温柔似水,活脱脱就是年轻的娘。
是紫茄!
都说女大十八变。她却越长越像姑姑菊花。
紫茄一抬头就看见了林聪他们,跟青莲一样,当即愣在那,眼中闪着怯怯的害怕和担忧。
林聪受不了了,如果说见了青莲她还能保持镇定,但紫茄幽幽的目光一射过来,她立刻觉得自己溃不成军。
她脚底打飘,如同游魂似的从郑家门前荡过。既不再看紫茄和青莲,也不理闻讯赶来的村长李长亮。对四处涌来看热闹的老汉婆子和顽童更是视若无睹。
周菡也受不了了。
她被林聪等人悲恸沉重的神情压得喘不过气来,以至于看到郑家屋侧山道入口那块刻着“青山书院”的巨石,也没理会。
她决定暂不去书院了——自己的事不急,先陪林队长他们要紧,必要的时候,帮着游说那些大夫。
从郑家到医学院。短短一段路,林聪走得无比艰难。好容易到了医学院门前,向门房递交了顾涧亲书的拜帖,想到即将见到师伯秦枫,她又是一阵浑身发软。
秦枫得了门房禀报。又看了“西南将军顾涧拜上”的帖子后,便匆匆赶了出来。
当那个飘逸的身影一出现在视野,林聪所有的伪装都轰然崩塌,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近前,双膝一软,拜倒在地,颤声道:“在下西南禁军队长林聪,见过秦院长。”
秦枫尚未反应过来,几十名军士“呼啦”一声,全随着林聪跪下,齐声呼喝“见过秦院长”。
秦枫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搀扶林聪:“你们这是……快起来!有话进屋去说。”
“秦……院长……在下……在下……”
林聪彻底崩溃,泣不成声,话语哽咽难续。
此时,医学院大门前,围满了往昔的乡邻和医学院的学生,还有闻讯赶来的书院学子,她既不能有一丝的差错,但又无法控制胸中翻滚的悲恸,唯今之计,只有痛哭一场,方能疏散心头哀伤和郁结,才能释围观人众的疑惑。
于是,她抬头望着秦枫,扶着他的手臂,用沉痛的语气,诉说来此目的——
“国难当头,为保黎民百姓安危,我等便是战死疆场,也死而无憾。然,无数兄弟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从敌人屠刀下逃得性命,却仍然不治身亡。因为,没有大夫帮他们治伤……他们死了,我们活下来了,不是他们不勇敢,是我们运气比他们好……”
震撼人心的倾诉中,她任凭泪水恣意纷飞,宣泄心底最沉重的负担。
她是学医的,为的是济世救人。可是如今,她不仅在杀人,甚至为了掩饰身份,还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伤重的军士死亡,而不去伸手施救。
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痛苦和迷茫。
随着她杀人越来越多,随着他们兄妹战功的积累,随着哥哥每一次职位的提升,她心底最大的魔障已经不是家仇,不是国恨,而是面对死亡的无措!
一将功成万骨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