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她难过哭泣的时候是他陪着,精神错乱的时候是他陪着,看病治疗的时候也是他陪着……
照顾她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像是一种生物钟,时间到了,打电话提醒她吃饭。跟朋友喝酒,不敢喝太多,也不敢回去太晚,想着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哪一时有应酬会提前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大约几点回去让她先吃饭。陪她逛商场买衣服,板着脸告诉她不准再瘦了,眼见就只剩一把骨头,连女店员都羡慕。发现她头发长了,带着她去剪发……节日到来,要想着怎么陪她过……
除了没跟她上过床,除了她不是他的,跟他的老婆有什么区别?
他想,只怕他对自己的老婆都不会这样好。
可是,他们只是无话不淡的好哥们。
到现在,就连这样也陷进了僵局。
头疼不已,连精神都很萧条。工作的时候倦怠,下班的时候不想回家。连续几天回别墅住,自己的房子,却像很久没回去了。
找事情消遣,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儿,自己想得少一点儿。
所以,朋友一打电话说吃饭就去了。没想到一进包间,一屋子的男男女女,其中就有她。
淡淡的瞧了她一眼,太阳穴又隐隐的疼起来。
饭桌上朋友一起玩游戏,几个女人吵着划拳,这一次不带男人跟着一起的。
输一次喝一杯,她输得最惨烈,笨得让人不忍看下去。
连喝几杯,明显看出醉了,灯光下眼睛浅浅的眯着,朦朦胧胧的一层醉意,宛如烟雨红尘。
一杯又端起的时候,他身边一个朋友再看不下去眼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手中的杯子端过来“我替女王喝。”
其中一个女人嚷起来:“你喝算怎么回事啊,这么多女人要挡你全挡,专替一个人不像话。”
“有什么不像话,要不她输一次,我喝两杯,你们看行不行?”
“输一次两杯也不行。”
朋友再加价:“那三杯,祖奶奶们,三杯你们赚大了,见好就收吧。”
她醉了,反倒生起孤勇。把杯子端过去:“我自己喝,不用替。”说着一杯又灌了下去。
他冷冷看着,却不说帮她。
又接连喝了几杯。
朋友有些火大,不管三七二十一,硬去夺她的杯子。
“我替她喝……”
女人们不允。
“还有跟她一样醉的呢,你能全替么。”
不等朋友说话,他淡淡抬眸,只道;“我替她喝,五杯顶一杯。”
最后都喝多了,真的是醉了,竟忘记这些天都不回去睡了,今天也没打算回去。只记得叫了代驾,把她拖上车,一起回去了。
进门的时候吻上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她抵到门板上,用嘴唇勾勒她的轮廓的。
手掌触摸着她,方觉得是想她,竟然这样想她。
这许多天,没哪一天晚上睡得安心。这一晚拥着她,有生之年,只怕再不会有这一夜的充实圆满。哪怕至此在她身上挫骨扬灰融化掉了,有今日没明天,他无怨言。
她呼着疼,他问她哪里疼,她身上呈现可爱的粉红色,伸手来揽他的脖子,叫他的名字,亦不是他。
他也疼起来,比起她更加痛不可遏。
后来她沉沉睡去,他倚在床头,没有睡意,且头脑清醒。过了这一晚,一切全都毁灭了,回不到原点,就算前头是万丈深渊,也只能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一路不回头。
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天使,变成恶魔却只在这一夜之间,如此轻而易举。
他看着自己,如同看进肺腑中,那里黑透了,真的是透了。他到底对自己的兄弟,对她做了什么?
可是他想,那人已经走了,这些年。而她生不如死,总要有一个人陪着她一起过。那么,就让他来照顾她。如果这是件丧天良的事,就将惩罚降临到他的头上,哪怕死后被打进十八层地狱,他无怨无悔。
她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穿好衣服,却没有离开,站在床头看着她。
“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什么?”
她仔细回想,神情里蓦然一丝错愕,愧疚,伤心……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在她的脸上齐集。
她记得了,却明只是个开头……
喝得实在太多了,几乎站都站不住,他扶着她上楼来。
楼道里的光永远都那么暗,晕黄的颜色,日影一般。她总向往将那换成白织灯,是那种淡白宝光。就是不要像那样,看一个人的轮廓都隐隐不清,要离得近一些。
她贴上来跟他说话,问他:“你这些天是不是生气了?”
扬起头跟他凑近,头脑中“啪”一声,如同断电那般,仿佛又是另外一个人的一张脸,桃花怀邪,艳光流转……她一刹间便流出眼泪,那么想他,就知道他会回来,她等了他那么久……
扯着他的领带,他问她:“怎么?”她已经一扬首吻上他。
他愣了下,大脑不能反应,灼热起来,下一秒抱着她拥吻。
怎么拿钥匙开的门都不记得了,她渴望一个人渴望很久,他亦渴望她……
她的脑袋浆糊了,但也知道是她勾引的他。
“对不起,我喝多了……”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以为她会哭起来,或者骂他一顿,打他也有可能,然后把他推出门,告诉他滚得远远的。
他晚晚虽然醉了,可他分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如果他肯停下来,他想……什么都不会发生。
“吻都吻了,做也做了,还说这个做什么,负责吧。”
她一双眼睛很空很大,低低问;“怎么负责?”
他说:“在一起吧。”
她愣在那里没说话。
他蹲到她面前,单膝跪到地板上,以至于可以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这些年也该够了,你不累么?是不是早已经筋疲力尽了?真的要这么没有止境的活下去?所有人的心情你都不管不顾,只活在自己那个阴雨连绵,痛不可遏的世界里?知道我多心疼你么……我的心都要被你给折磨碎了,我那么爱你,你怎么就不知道呢?如果不是爱你,何必要为你学那些从不想着要去做的事,如果不是爱你,走马观花过,又怎么会哪一个都看不上,如果不是爱你,这些年为何哪一个女人我都不去碰,如果不是爱你,又怎么会陪你着疯疯傻傻……我一直都爱你,早在你嫁给他之前我就是爱着你的,如果不是他走了,我一辈子不会说出来……
你醒醒吧,他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你要有自己的生活。让我来照顾你保护你好不好?既然那么苦,那么累,就不要再硬撑下去了,从此以后指望我依靠我。所有他能做的,我通通都会为你做。嫁给我好不好?”
他从没想过能娶到她,做梦都没想到。不知是哪一句话打动她,终于肯嫁给他。
“唰”一声响,店员将帘子拉开。
他应声抬头,她自帘子之后闪现出来,洁白的一身婚纱,映衬着她一张脸,那样美。
满身的华彩,刹那芳华,像是从海上来,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
连店员都要赞不绝口:“新娘太漂亮了。”
他轻轻眯起眼来微笑,也觉得漂亮。
婚纱定下来了,接着要选礼服,中式西式的他都要。
却想起钱夹忘到车上了,车子停在路对面的停车场里,那里有超市,回去的时候要买食材,来时就直接开过去了。
取一下不会花多少时间,她换礼物的当空他便可以回来。
跟她说一声后跑去拿。
熙熙攘攘的大都市,每天是应接不暇的喧闹与轰鸣。吵杂得人直想皱眉,仿佛心下慌然。
一抬头,看到她,一身明艳的旗袍,很修身,将她的身型修饰得恰到好处。虽然有些瘦,却像一枝干梅,他从没见哪个女人能把旗袍穿得那么漂亮。
站到城市的街头,大红的颜色,像是一团火,燃烧在他的眼瞳中,如火如荼。
她也看到他了,所以笑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就要走过来。
他隔着无数的车看着她,看出她的意图,远远的冲她招手,喊破喉,告诉她等着他,不要过来。
可她像个不听话的小孩子,还是执意的走过来,像要过来找他。
他蓦然侧首,那声音自肺腑中发出来,震破天:“不要!”将他的胸腔都要震碎了。
她在一声剧烈的撞击之后飞起来,那样明艳的色泽,仿佛是红花满天,又像是落英缤纷,划出弧度后飘飘洒洒的落下来。
那样黯然*的一场凋零,直让他刹那间心死成灰。
他不管不顾的冲过去,两头的车子停下来,场面一片混乱。
只有他的世界静寂无声,隐隐啜泣,仿佛是在下雨,打在他的脸上,湿了一片。向她奔过去,她就躺到一片血泊中,那血已经自她的身体里流出,蔓延开,像是一大片的海,把她整个人都浮了起来,轻飘飘的。
而她就安静的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仍旧看着他……他看到她还是那样微微的笑着,脸上的笑意没有变,眼角有一滴泪珠滑落。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她那样,不疼么?
他喉结微微颤抖,哽起来。
想起这些年许多次她精神错乱,吵嚷有人喊她的名字,任何人都听不到,就只她一个人听得到。
疯了一样跑出来。
他满世界的找她,很多次就看到她夹杂在这样混乱的车流里,看她穿着裙子,裙角飞扬,整个人浅薄得如同一片叶子,只要一阵风起,她便飞起来了。
他的心一直提到嗓子眼,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告诉她;“以后不能这么吓我……”
他次次都能把她寻回去,哪怕人流如织,哪怕红尘喧嚣。哪怕她比风轻,他也能将她揽到怀里来。
可是,这一刻抱着她,看她微笑,只觉心被人掏空了。
那里破出一个洞,过堂风呼呼的吹着,她微笑着离他而去。仿佛是要告诉他,既然是风,又如何抓得住,可以轻而易举握在掌心里呢?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有生之前第一次坐在街头痛哭失声。
那时的阳光暖极了,打在他的身上。可他怀里的人冷透了,如冰封在他的心头。
从没怕过什么,那一刻却怕起来。
怕什么呢?
只怕再与她相遇。
太痛心了……
夜已深,人未眠。
他抽了很多烟,嗓子干得厉害,头也疼得厉害。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去把电脑打开。
从不知道她为什么落泪,想起她看过的片子,一部电视总会翻来覆去的看许多遍,每看一次泪流满面,孜孜不倦……
他看到早晨,直到晨光洒向大地,跃过窗棱,照进书房的地板上,落下朦朦胧胧的一片光,轻得像灰。
男人说,他要走了,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女人笑着亦哭着,已然慌了神,却极力保持镇静,说去吧,然后又问男人之后呢?什么时候回来?她让他说说看,说她很擅长等待的,问他一年?两年?十年?……总也不见男人回应,方问:不回来了吗?
答案竟真的是不回来了……
他起身来到窗边,一轮红日升起来,那种艳丽像血一样,刺痛他的心。
她等不到那个人,知道那个人不会回来了。又不知如何回头重新过活。她又傻又长情,除了等待,真的什么都不擅长。当她终于意识到,再等不来什么的时候,就只能这样子终结。
他掐灭手里最后一根烟,向外走去,一直不回头的走到马路上。
汽笛声声,城市的街头永远这样喧闹。
他停下来,转身,用微笑望着那辆迎面而来的汽车,越走越近……
“你看,我长得可以吧,又有钱,家里家外面面俱到,还肯对你百依百顺,像我这样按时归家的好男人你上哪里找去。捡到宝了都不知道……”
他跪在地下帮她穿鞋子,她一双脚埋在那层层叠叠如雪的婚纱下面。说话时抬起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就因为之前店员一脸羡慕的对她说;“你真幸福,你看你老公对你多好,人长得还那么帅。”
这一句被他听到了,便这样说。
是啊,他长得又帅,又有钱,家里家外面面俱到,还肯对她百依百顺,像他这样按时归家的好男人上哪里找去呢?真是捡到宝了,她怎么不知道……
可是,不能是他呢。
他想起那个日光铺陈的瞬间,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汽车撞上来,他的五脏六腑仿佛碎裂了,那样疼。
“啊……”
他猛然坐起身,呼呼的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汗,身上的睡衣也都湿透了。
女人坐起身,迷离着一双眼问他:“怎么了?做噩梦了?”
他只能呼呼的喘气,心惊肉跳得厉害,半晌缓不过神来,只呆呆的看了她一眼,连话都说不出。
好半天,渐渐的找回一些神智。
才说:“没事,做噩梦了,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女人看他满头是汗,是吓得不轻。
问他:“做什么噩梦了?”
他的脸一下白了,摇了摇头,不知从何说起。
哑着嗓子说:“很长,好像梦了一生那么长。”
由生到死,那是,他与她的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