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澄的心就这样拉锯着,一时一刻也没有停歇。
时光亦然。
草枯叶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算着日子,已经是冬至,这是大秦最隆重的日子,要团圆要祭祖,纪澄几乎已经闻见了香烛的气息。
“阿爸!是阿爸!”庆格尔的声音在苍茫的夜空里响起,像尖刀一样划破了黑暗。
在羊圈喂羊的纪澄听见声音就跑了出来,看见三匹马颠颠簸簸地正往帐篷处跑,依稀可分辨出是三个男人。
赛亚已经奔出了帐篷,朝着那马匹奔了过去,马上的人飞速地跳下马,一把拥抱住赛亚,还有随之跟去的庆格尔。
灯光里,纪澄心里也为赛亚和庆格尔欢喜。赛亚的丈夫虽然断了一条腿,可是人回来了,那就是赛亚最大的期盼。
庆格尔的两个哥哥因为年轻,身手敏捷,倒是没有缺胳膊少腿,但是一个脸上留下了一长条疤痕,捡回了一条命来,另一个的胳膊折了,得休养两、三个月。
可不管怎样,赛亚和庆格尔都欢喜极了,欢喜得直落眼泪。
突厥大败,许多人的男人和儿子再也回不来了,而赛亚家真是如有天助。这个晚上,赛亚家里载歌载舞,欢乐得不得了。
庆格尔拉着纪澄嚷嚷,“阿澄,给我们吹一曲,吹一曲,要快乐的,快乐的。”
连战败的人都能欢喜,纪澄又如何能不为他们吹一曲欢乐的小调?
人只要不时刻只想着自己,那么很容易就能快乐起来。
庆格尔的欢乐是那么纯粹和热烈,纪澄也被她感染了起来,吹了一曲大秦的祝酒歌,然后被庆格尔拉起来,左边牵着庆格尔的手,右边拉着庆格尔小妹妹的手,全家人一起围着火堆跳起舞来。
羊肉烤得香气扑鼻,马奶酒也是奶香四溢,纪澄在酒醉的朦胧中仿佛看到了沈彻的身影。
她看得几乎痴了,独自围着火堆转了两圈才意识到,身边的歌声、笑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列整整齐齐的黑铁盔甲就那么直直地立在议长之外。
庆格尔和她的小妹妹吓得腿软发抖,被她们的父亲和哥哥一个跨步就挡在了身后。
像母鸡一样的赛亚,张开了双臂护在她男人和儿子的身前,恨恨地瞪着眼前的中原人,仿佛只要他敢上前一步,她就能扑上去撕了他。
沈彻就那么立着,没动。
纪澄手里的酒壶跌在了地上,溅湿了她的鞋子。她往前走了几步,越过了赛亚,这才听见沈彻以一种冰凉漠然的声音道:“带走。”
南桂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纪澄身边,示意她往前。
纪澄回头看了看庆格尔一家,庆格尔已经从她父亲的身后跑了出来,大声喊道:“阿澄。”
纪澄见庆格尔就要追上来,赶紧大声道:“我没事,庆格尔。”
庆格尔一下就哭了起来,那些人看起来是那般凶恶,可她却帮不了纪澄,所以她只能哭泣。
纪澄被南桂扶上马背,她只能远远地回望庆格尔家的帐篷,那橘色的火光就像一只温暖的大橙子。
赛亚一家人惊魂未定,他们都以为是大秦人追杀过来了,原是以为必死,哪知道那一队黑甲兵居然只是为了捉那个中原女人。
赛亚刚抚定胸口,喘平气儿,哪知道手都还没放下,就又听见了马蹄声,来人掀开帐篷的帘子就走了进来。
庆格尔和她的小妹妹再次惊叫了起来,进来的人正是先才那个冷得像团冰的大秦人。
沈彻手里提着一个布囊,弯腰在赛亚家帐篷正中的小几上放下,然后对着他们行了一个突厥礼,这才转身离开。
赛亚全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还是那个小妹妹,吓得最厉害,又恢复得最快,好奇地看着那桌子上的布囊,然后咚咚咚地跑了过去。
“啊,好大的金子。”小妹妹惊叫起来。
那是四锭金元宝,可以把赛亚家所有的牛、羊都买下来了,都还花不完。
晚上赛亚和自己的丈夫窝在一个被窝里,都还在议论这件事。
忽烈问赛亚道:“那姑娘怎么会在咱们家里?”
“你们走之后不久,我和庆格尔在山岗边放羊的时候捡到的,她趴在马背上,都快没气儿了。”赛亚道:“她平时乖巧得很,就是不爱说话。也不知是什么人啊,怎么会动用那么多人来捉她?”
赛亚是妇道人家,见识少,但忽烈却是上过战场的,“那是大秦沈家的黑甲军。”
战场上一个顶十个的精英,据说是征北大元帅的亲卫军。像赛亚所在的队伍,根本就没机会对上这种精锐部军队。所以黑甲军不过是种传说。
而这一次本来突厥打得好好儿的,眼看着就要胜利了,最后却正是被这一支黑甲军给扭转了战局,而后大败而归。
赛亚听得黑甲军如此了得,低呼道:“天呐,那阿澄姑娘是个什么来头啊?”
这个问题忽烈也想问来着。
“那个人为啥给我们这么多金子?”赛亚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忽烈思来想去,最后道:“应该是感谢咱家救了那位姑娘吧。”
而被沈彻“捉”了回去的纪澄,一路上再没见到过沈彻,而是被黑甲军的人一直“押送”回了大秦。过了边关,才换成了低调的护卫一路保护进京。
纪澄再次看到沈彻是在京郊的凉亭,两队人马汇合,一同往沈府去。
她坐在马车里,而沈彻则是头也不回地坐在前头的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