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显然从通济渠战场上看到了他不想看到的东西,而东都高层传来的指示显然与他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于是他的态度骤然强硬,倚势凌人,向李风云发出了威胁。
“某还是那句话,某愿意信守承诺,帮助你们击败齐王,但某有个前提,那就是某必须确保联盟利益不受损失,假若某不顾联盟利益一意孤行,联盟豪帅们必然会联手对抗,某将失去对联盟的掌控。”李风云语气平静,态度非常坚决,没有因为李密的威胁而愤怒,“在某看来,你们对东征战局过于乐观,并没有看到东征战局正在发生变化,假若你们能够耐心一点,再等一等看一看,到了七月上旬前后,再依据东征战局的最新变化重新审视一下东都政局,或许你们就能做出最为正确的决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过于匆忙而犯了急功近利的错误,导致在未来的局面中陷入被动。”
李密听进去了。虽然他对李风云的这种说话方式和口气十分鄙夷,认为有装腔作势之嫌,但李风云对中外大势、东都政局和东征战局的分析非常精妙,其推断也屡屡中的,正因为这种特殊天赋的存在,李风云才在一次次的危机中始终把握着主动。
就如此次齐王出京戡乱,两万大军呼啸而至,换做任何一个贼帅都不敢挡齐王之锋锐,但李风云就夷然不惧,不但留在了通济渠战场,还摆出了与齐王决一死战的架势。这种做法看上去狂妄自大,荒诞,不可思议,但身在局中的人,看法却截然不同,因为李风云继续掌控着通济渠战场上的主动权,导致他们都很被动,齐王如此,李密亦是如此,结果齐王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纡尊降贵诚心谈判,而李密则另辟蹊径,直接以通济渠的断绝来要挟李风云。
李密之所以要挟李风云,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无法控制李风云,另一方面则是源自东都杨玄感对东征战局的推断。
杨玄感认为,东征因皇帝和中枢的决策错误,今年已无法攻克平壤,战争不可避免地要延续到明年,而同一时间,中枢决策层和军方统帅部之间的矛盾亦愈演愈烈,皇帝和中枢埋怨军方攻击不利,而军方则痛恨皇帝和中枢过度攫取军权,事事于涉,外行指挥内行,结果导致双方之间的冲突不断升级,而这种冲突必将对这场战争的结果产生深重影响。可以预见,未来东征能否取得预期战果,完全取决于中枢决策层、军方统帅部和东都三者之间能否在政治上达成妥协,而东都政局的稳定尤其重要,所以,杨玄感迫不及待了,在他看来,只要在通济渠战场上击败齐王,摧毁齐王,沉重打击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那么他和元文都等政治大佬就能完全掌控东都,如此便能胁迫皇帝、中枢和军方,从而在政治上赢得更多利益。
然而,李风云却质疑杨玄感的观点,他告诫李密,东征战局会发生新的变化,而在东都尚未得知这种新变化之前,匆忙做出决策并不合适,一旦这个决策的后果与本方的利益目标背道而驰,那就不可收拾了。
“远东雨季已经开始了。”李密沉吟稍许,试探道,“远征军还在辽东城下,距离平壤尚有一千余里,待雨季结束,已是七月初,留给远征军的攻击时间最多只剩下两个多月,到那时远征军即便势如破竹,杀到平壤城下也是八月了,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决无可能攻克平壤,所以皇帝和中枢即便迫切想在今年结束战争,但两个多月的攻击时间太少了,皇帝和中枢不得不面对现实,把战争延续到明年。以某的判断,今年远征军将止步于鸭绿水,绝无可能杀到平壤。”
“所以某说,你们对东征战局过于乐观了。”李风云笑道,“如果皇帝和中枢迫于重压,突然改变攻击策略,决心以武力摧毁高句丽,决心于今年结束战争,那东征战局是否会出现重大变化?”
李密摇摇头,一口否决,“远东雨季已经来临,远征军的攻击时间已严重不足,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就算皇帝、中枢和远征军都想在今年结束战争,但无论他们的心情多么迫切,事实上都不可能拿出创造奇迹的攻击之计。”
李风云微微一笑,问道,“北平襄侯(段文振)的遗策呢?”
“北平襄侯的遗策?”李密吃惊地望着李风云,“北平襄侯有遗策?你怎么知道?什么遗策?”
北平襄侯段文振三月十二日病逝,临终上奏,但所献计策因为与中枢决策相悖,皇帝和中枢并没有将其公开,亦没有传达至东都,以免造成不好的影响,结果知者甚少,即便是前线的军方统帅,也是直到皇帝和中枢决意执行段文振遗策之时,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礼部尚书杨玄感不知道有段文振遗策,李密当然更不知道,所以李密的吃惊也在情理之中,但连杨玄感都不知道的事情,李风云又从何得知?假如这一消息是真的,那只有一个解释,李风云的背后有中枢核心大员,而这个核心大员就在皇帝身边,深得皇帝的信任。这样的中枢大员本朝只有五个人,号为当今“五贵”,即门下省长官纳言苏威、副长官黄门侍郎裴世矩,内史(中书)省副长官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台长官裴蕴,十二卫府第一大将军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
一瞬间李密心思电闪,做了无数设想和推测。李风云的背后不是山东人?当初下命令将其羁押到东都的就是宇文述,所以李风云肯定不是宇文述的人。苏威是关中本土贵族集团的领袖级人物,而裴世矩和裴蕴都是河东裴氏的精英,虞世基则是江左人,似乎与李风云都扯不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