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偃正中下怀,他当即下令:“诸侯国既然来了,那就不用回去了,咱们一起去齐国。”
范匄拍着大腿,乐不可支:“我听说齐国人口众多,纺织业、盐业、金属冶炼业发达,早年间我去齐国出使,总想着能有一天把临淄好好游览一番,今日恰好有这机会,我便邀请各国君主同游临淄。”
赵武现在也是可以在军事会议上说得上话的人了,他只管煽风点火:“齐国想做老大很久了,鲁国的领土不停的被齐国侵占,我们的盟约是什么:大毋欺小。齐国不尊重我们的盟约,仗着自己比鲁国强大欺负弱小,我们若能容忍齐国,今后谁还把我们的盟约当回事,还不当个屁!那么,从此以大欺小成了常事,各国岂能安静?
哈,其他国家虽然没有像鲁国有领土忧患,但想必受过齐国经济大棒的打击。齐国靠近海边,除了我们晋国之外,那个国家吃盐没有受过齐国的排挤?如今天下间所有吃盐的人,都需要向齐国国君上税,如果我们击倒了齐国,不说俘虏上的得益,光说盐业……嘻,从此我们不用吃高价盐了。”
赵武这么一说,参加盟会的诸侯还能有什么其他心思,打吧!齐国剥削了各国君主这么多年,今后不向齐国交盐税,那是远期利润,把交给齐国的钱财抢回来,这是眼前看得见的近期利润。
荀偃接过赵武的话茬,与鲁国叔孙豹、宋国向戌、卫国宁殖、郑国公孙虿及小邾国的大夫猛士相约:“来吧,让我们同讨不庭(共同征讨不顺从盟约的国家)。”
这次盟会的地点在温(在今河南省温县),此地离鲁国并不远,荀偃宣布向齐国进军后,参加盟会的各国都感觉兵力不足,他们纷纷向国内派出使者,呼朋唤友的集结军队。
在这些人当中,唯有晋国人军队集结的够迅猛……当然,他们也不能向诸侯表明自己对这场战争早有准备,好在晋国追求的是“征服之战”,即:与齐国军队主力决战,一举打服齐国人。所以军队集结好后,晋人依旧故意滞留温地,留给齐国人足够的集结军队的时间。
晋国在加紧备战,齐国军队也在加紧备战——这次出战的晋国正卿有四位,韩起留在国内主持日常事务。此外,正元帅、副元帅以及赵武这个预备元帅都出战了,调遣的军队也是中军与上军精锐,与此同时,卫国、宋国等晋国铁杆盟友,也提前知道了晋军的打算,他们带来的参战部队也属于国中精锐。
对此,齐国也拿出前所未有的重视……
五月,晋军整理好队伍,开始向前挺进。
五月底,齐国国君也召集好了自己的附庸国部队,迎上了晋国联军。
晋国大军渡过济水,范匄召集诸侯国军队统帅在“鲁济(济水流经鲁国处)”再次盟誓,重温“同讨不庭”的誓词。会上,荀偃神色凝重,等他走下了盟誓的高台,看了看左右,此时范匄还在高台上与诸侯寒暄,台下只剩下东张西望、吹着口哨的赵武。
荀偃走上前去,沉吟的开口:“或许,人在晚年都会不自觉地反复梳理自己的一生;或许,年老后人的精气衰退,容易被幻觉、梦境所困扰……近年来,我常常梦见晋厉公……”
赵武看了看左右,他挥手命令附近的人退下,确定周围再没有听到他话的人,他不以为然的回答:“元帅,厉公一个死鬼,梦见他算什么?活着的厉公你都可以杀了他,一个死鬼有什么可怕的?”
荀偃悠悠的回答:“这次出兵前,我梦见自己与厉公争讼——可叹,当年我杀厉公的时候理直气壮,梦里我却被厉公说的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结果,士师(大法官)裁决我败诉于厉公。胜诉后,厉公亲自执行判决,他拿着戈一挥,我的首级就坠落身前……”
赵武不以为然:“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大不了重新捡起来安在头上就行了。”
荀偃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把脑袋捡起来,重新安到头上?……嗯,人人都说我是弑君者,我看当初你是没有机会,如果你有机会,你会做得比我还干脆,比我还狠!”
赵武冷笑着回答:“元帅还记得厉公当初是怎么欺辱我的吗,所以杀厉公,我也有这个资格。如果我跟厉公诉讼,胜利的一定是我,可是,厉公他敢跟我打官司吗?”
荀偃茫然的点点头,继续说:“在梦中,我捡起头来,安在脖子上,然后两手扶着脑袋逃跑,厉公在后面追逐,没跑多久,我在路上遇见梗阳(晋地,在今山西省清徐县)的巫皋(名皋的巫师)——而后,我突然从梦中惊醒。
这次出战,我在行军路上果然遇见了梗阳的巫皋(名皋的巫师),我把梦中的情形告诉了他,不料这个巫师说他当天也梦见了我在与厉公争诉,在我逃跑的时候,是他阻止了厉公的追逐……”
荀偃说到这,赵武嘴唇蠕动,想说点什么,荀偃赶紧阻止,他自顾自的继续说:“巫师告诉我,这个梦预示着我今年一定会死去,但如果在东方作战,则可以取胜。”
荀偃稍作停顿,一口气的说:“我们晋国已经打败了南方的敌人,打败了西方的敌人,如果这次我荀偃能战胜东方的敌人,我会给晋国带来百年的安定,那么,我荀偃即使在这场战争中战死,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荀偃说完,也不听赵武的解释,转身走开,他的背影似乎心思重重,但脚步异常坚硬。
齐策从赵武身侧冒了出来,他望着荀偃的背影,问:“巫皋很有名吗?他的占卜是否很灵验?”
赵武嗤了一声,讥笑说:“元帅上当受骗了——哪里会有两个人做相同的梦,元帅是把自己的梦境首先说出来,结果那名巫师顺嘴说他也做了相同的梦——这纯粹是为了哄骗元帅,加强他骗术的可信度。
至于这场战争,胜负谁都知道,齐国国君齐灵公就是一个小玩闹,背后捣蛋他在行;打仗,他没有那个胆子,这场战争的胜负毫无异议,我们现在是霸主,将来依旧是!齐国没有挑战我们的资格……现在,唯一的悬念是战争的细节。”
齐策沉思着说:“如果元帅真的在这场战争中阵亡,国内的局势会变成什么样子?齐灵公虽然不堪,但齐国是大国,也是百年前曾经的霸主,他们兵力雄厚,我怕战争的结果……”
正在这时,范匄领着诸侯走下盟誓台,来到赵武身边,他听了齐策的后半段话,插嘴说:“齐国的兵力确实雄厚,我们国内只出动了一半的军力,我也很忧虑这一点——小武,你军队中战车数量多,能不能把这些战车都拿出来?”
赵武回答的很爽快:“把所有的战车都贡献出来,这没有问题,但我们的兵力不足,我怕兵车后面没有足够的士兵跟随……”
范匄马上回答:“这你无须考虑。我已经想到了:我们只留下驾驶兵车的人,兵车上的甲士都用草人代替……我听说赵氏备用的铠甲充足,请你把这些草人都裹上木甲,摆在车上做个样子。
另外,兵车之左我们用正卒,兵车之右全部用辅助兵——这次我不要求太严整的队列,只要求摆出足够恢弘浩大的阵势……”
齐策插嘴:“这样的‘虚兵’不堪一击,万一齐国人横下一条心来,冲击我们的兵阵,那我们就要全军溃散了?”
范匄嘲笑的反问:“你以为,齐国国君会横下一条心吗?”
齐策笑了一下,轻轻摇摇头。赵武赶紧补充:“不管怎样,也需防止齐军的试探进攻。”
范匄马上说:“你不是还有一支戎狄骑兵吗?我允许你用骑兵辅助作战。另外,你让许国军队脱下本国的铠甲,换上赵氏的武装——反正许国军队与赵氏士兵的装扮很相似,那点小差别,齐国人不容易分辨。”
赵武想了想说:“这样啊,请给我十天时间,我要细细策划一下……”
范匄点点头,继续说:“我们已经找到一名莒国公子,君上打算让莒国复国,此外我们拘捕了邾国国君,这位国君已经屈服,同意派遣国中武士随我们出战。而鲁国人和卫国人的想法似乎更符合我们的战略设想,他们打算各自出兵一千乘,在边境地带攻城掠地……我们还打算寻找莱国国君——”
赵武赶紧竖起一根指头,阻止了范匄继续说下去:“如果战略重点太多,那就是没有重点!我们扶持莒国复国,压迫邾国国君追随,已经是分散了我们的精力,如果再让莱国复国,我们的力量将更加薄弱。
一桌宴席三个人吃,大家都可以吃得饱、吃得好。如果一桌宴席让一百个人吃,那么人人都吃不饱,反而会对宴客的主人产生不满心里。如今我们与齐国的情形就是这样——卫国、鲁国与齐国毗邻,他们攻城掠地,占领的土地属于自己,这两个国家当然要尽心竭力。而卫国出奔的国君卫献公在齐国,孙林父报复齐国的欲望特别强烈,所以卫国也不用担心作战不力。
鲁国人被齐国人欺负很了,这次他们打算狠狠惩罚一下齐国,所以他们将是这场战争中最凶狠的饿鬼。这两个国家要求出兵一千乘,等于动员了国内所有的力量——他们是我们的坚定盟友,壮大这两个国家对我们有益处。但壮大莒国、莱国、邾国,对我们有什么益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