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书回身与韩厥商议了一下,韩厥提醒:“愿立誓。”
庚午日,孙周与群臣盟誓,这是封建之誓:群臣发誓履行自己封臣的义务,孙周发誓尊重封臣的权力,恪守封君的责任。
盟誓过后,孙周的车驾继续前行,他招手唤赵武到身边来陪伴,赵武起身过去时,韩起凑近他耳边,低声说:“武子,我们的时代开始了。”
孙周拍一拍自己身侧,示意赵武担当自己的车右,他笑着问:“阿武,听说你今年种了不少地。”
赵武与孙周随便惯了,他没有拘谨,笑着说:“是呀,我赵城,人人都知道,赵氏年年为粮食不够吃而发愁,今年开发甲氏荒泽力度大了点,但愿今年风调雨顺,我的百姓能吃饱肚子。”
孙周笑着说:“你还欠我一场比赛呢,去年你本来要陪我打一场棒球赛,可是自己走了,后来又把军队召了回去,害得我空等待一场……你家的城墙修的怎么样。”
智罂是迎接孙周的正使,他态度轻松:“小武的城墙修的比国都还要结实,全是石头的,这厮还在城外修了一座垃圾场,很奇怪,说是专门处理城中的垃圾。”
春秋人似乎没有处理城市垃圾的策略,晋国的国都就因为环境污染问题而三次搬迁,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当城市垃圾将水源彻底污染后,人们就搬迁到一个新地方,重新筑城,好在那时代城市修建的成本并不高,而人们还保留哟部落迁移的习俗,所以不停的搬迁着自己的都城。
晋人是这样,似乎楚国人也是这样,郑国、卫国也是这样。而赵武花大力气整修城市面貌后,他不能忍受城市街道上屎尿纵横的状况,开始在城中修筑公共厕所,并将一些伤残老兵组织起来,负责管理城市垃圾,并将这些垃圾送往城外,进行焚化处理,那些粪便则通过化粪池变成肥料,重新施入农田。这种措施让晋国的中小贵族很是嘲笑,但他们心中也承认,赵城可以算是晋国最干净的城市,街道上几乎找不见垃圾。
孙周好奇的询问了一下赵城的这些措施,他评价说:“太耗费民力……我听说武子做事就喜欢奢华,虽然穷的没粮,但把自己的士兵装备的非常精良,现在,你又把自己的城市搞得如此整洁,难怪你年年缺粮食。”
春秋时代,货币的发行量不是很高,布匹与粮食也是货币,赵武花这么多心思浪费在无关紧要的方面,让春秋人很难理解,孙周这是婉转的劝解,但赵武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孙周看到赵武的态度,他不再劝解,又问起另一件事:“我听下军的士兵说,你在攻打蔡国城市的时候,使用了一种新武器——将战车蒙上棚子,用撞木撞击对方城墙,名之‘冲车’,可有此事?”
荀罂皱着眉头替赵武回答:“当日还有宋国、卫国的军队,这件事后来泄露出去,各国都在加厚加高自己的城墙,再用简单的撞木恐怕不行了。武子,我们还要攻打郑国,需要一种新式的撞车,来对付越来越厚的城墙。”
孙周歪着头询问栾书:“国都的城墙是否也要加厚?”
栾书指了指赵武:“小武新筑的城墙使用了大量的石料,我晋国现在还不担心都城受到攻击,君上若想整修城墙,不如从现在起开始储存石料,还需要……水泥,一种修筑石料的建筑材料,修建一个国都,石料与水泥的量很大,小武修新城,储存了三年石料,我们修国都,大概也需要十年储存,等十年后,或许我晋国又需要搬迁都城了,那时正好在新地方修建一座石头城。”
栾书指向了赵武,赵武还有点不习惯把自己暴露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他犹豫了一下,不知所谓的回答了一句:“人心墙,不墙。”
这话的意思是说:只要人心众志成城,不用修建城墙了,因为大家坚定的意志就相当于人世间最坚固的城墙。
孙周这位十四岁的小孩听了赵武的话,嘿嘿笑了:“人世间最变幻莫测的就是人心,人心今日向太阳,明日没准喜欢月亮,与其将安全的希望寄托在如风云变幻的人心上,还不如相信实实在在的城墙——武哥这个说法,倒似乎像老聃的说法,记得当初武哥跟聃没交谈几句,怎么如今却表达出浓重的聃味道。”
没想到孙周这个小孩竟然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他只相信实实在在的物质——城墙,不相信虚无飘渺的精神——人心。
“哦?!老聃怎么说”,赵武惊奇的问。孙周却认为带有浓厚的“聃味道”,这说明聃的思想一定很著名,其对中华文化的影响极为深远,故此,后世来的赵武才会被认为具备“聃味道”。
孙周拍着车辕回答:“老聃昔日跟我交往的时候,曾经夸口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我问他有什么治国之策,他说:‘以智治国,国之贼’;‘智慧出,有大伪’;‘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圣人皆孩之’;所以,‘治国之道,非以明民,将以愚之’……”
孙周停了一下,目视着远处的雪原,继续说:“他最后告诉我——‘我(最擅长)愚人之心也哉!’,这话我不喜欢,我晋国四面皆敌,如果是百姓愚蠢到连战斗都不会了,晋国的灭亡只在旦夕之间,所以我认为:这哪里是治国之策,分明是亡国的策略啊。”
赵武只觉得“治大国如烹小鲜”这句话极熟悉,这话连他都知道的话,创造这套理论的人一定十分著名。
但赵武想不起这人究竟是谁,出于对传统文化的尊重,赵武试探的解释:“也许他的治国方略不适合我晋国,是因为这天下没有‘一统’,如果天下‘大一统’了,让百姓愚蠢对统治者最有利,因为这是最省力的治国方式……或许那时候,这种治国方略还会有用的。”
孙周还没有说话,旁边的战车上,栾书拍拍车辕笑了:“天下——这天下是谁的天下。我听说秦国国君身边有一位白巫,这为白巫是从极西之地过来的,他褐发碧眼,来自极西的某一个国家。这说明我华夏之外仍旧有其他的国家存在。
你说天下‘大一统’了,这‘天下’又该涵盖多少地方?仅仅我华夏大一统了,有用吗?我们依旧在国土之外存在强敌,在这种情况下,致力于让百姓愚蠢,这不是找死吗?”
赵武彻底被春秋人打败了,春秋人居然有世界的概念?!他们知道华夏之外还有其它的种族存在,还有其它的国家存在,在他们的潜意识中,已经知道部落斗争的残酷,知道文化竞争不能以愚民为主,这让赵武无言以对。
这就是封建。
孙周看到赵武沉默不语,他岔开话题,问:“单姑娘过的怎样?”
赵武茫然:“单姑娘,谁?”
孙周笑了,他带着小孩子的玩闹心情,用揭破别人秘密的那种成就感,拍着大腿说:“武哥,别跟我装傻——单姑娘,不就是那位你一见到她,就弹着琴唱‘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她现在,难道没藏在你那里?”
栾书听明白了,他站在战车上拍着腿,笑得前仰后合:“韩伯经常夸奖小武少年老陈,处事稳重,没想到你也有勾引女孩子私奔的青春萌动……对了,我忘了你毕竟只有20岁。但小武,智伯要知道这事,还不扒了你的皮。”
赵武茫然的望向孙周,孙周笑不可抑:“当日你才到军营,立刻要赶回国内,事后我听说,单姑娘入王城之后,忽然告诉身边侍从说打算顺路逛逛街,随后她让侍从先回家,只带一名侍女与两名武士闲逛,但随后却不知所踪。单公当天夜里没有接到单姑娘,立刻沿路打听,听说你见到单姑娘立刻要求她私奔,而后单姑娘不知所踪,他便又去了军营打听……
我听军营守卫说,他们确实曾见到一名武士过来打听晋国沿途高歌者的下落。当时军营门口守卫的士兵回答说:你已赶回赵地,这名前来打听的武士立刻告辞,此后再无音信——据军营守卫士兵描述,那名前来打听消息的武士正是单公家臣,他陪单姑娘逛街,而后一起失踪。
你还说你不知道单姑娘在何处?这都几个月了,外面四处冰天雪地的,单姑娘的随行武士既然打听到你的下落,她能去哪里?不要说你不知道。”
赵武晕头转向:“我确实不知道……糟了,冰天雪地里,四五个月过去了,我赵城都已经修起了城墙,怎么单姑娘还没有音信……坏了坏了,天寒地冻的,那漂亮妹妹万一有事,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栾书在旁边大笑:“小武,今后你可要记住了,不能见了中意的姑娘就要求对方私奔,周地的姑娘可是经不起我们晋人的诱惑。”
孙周用小屁孩的心态拍着手煽风点火:“岂止周地的姑娘经不得诱惑,你小武要才能有才能,要领地有领地,歌喉婉转,情意绵绵……天下有哪位姑娘经得起你婉转诉求?”
……
此时,单姑娘正随着一队车马进入赵城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