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子把金霖殿后殿给烧了,其余地方的门窗也有损伤,主殿前的长廊上又曾经被长平王一路杀了许多人,这座大燕历代皇帝所用的寝殿就笼着一股子阴森之气。宫廷里冤鬼游魂虽然向来不少,但这次在皇帝寝殿闹成这样,总是让人觉得别扭。且当今皇帝自己曾在内殿里被太子折磨来折磨去,内心深处对此处更是深恶痛绝。于是,从昏迷中醒来不久,他就把这座寝殿废弃了,日常起居全都移到了东边的齐晖殿,准备日后再将金霖殿重新翻修。
齐晖殿宫室窄小,比金霖殿差了许多,夏日里有些闷热。皇帝不喜欢在屋里待着,总让人把他喜欢的湘妃竹床移到院子里,上头支了纱帐子防虫,然后躺在树荫下乘凉。
他病体未愈,上朝都是隔三差五的,下朝回来批折子也是躺着的时候多,坐着的时候少,且折子亦不由自己看,而是挑了两个识文断字的内侍捧在床前读,他听了之后说出批旨,由内侍代笔写在折子上,最后再用御印。
这一日折子有些多,两个内侍轮番从午后念到太阳落山,还剩了一大半堆着。偏生今天皇帝的精神又不集中,总有些心不在焉,听着听着就走神了,望着宫墙隔出的一方蓝天默默良久。内侍又不敢提醒,只得等他自己回神之后,再重新把折子念一遍。
晚膳时才人萧绫过来陪着他用膳,他时不时就冷冷地往萧绫脸上瞄,瞄得萧绫心惊胆战,勉强作出最妩媚的笑脸轻声问:“皇上怎么总瞧臣妾,是嫌臣妾变丑了么?”
要是往日,这样撒娇的玩笑多会换来皇帝一声轻笑,说“绫儿怎会变丑”云云,今日皇帝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收回目光低头吃饭。萧绫看着情势不对,于是没主动要求留下来陪侍,吃完饭就找借口回去了。
皇帝便继续躺在竹床上听内侍念折子。
天色完全黑下来,康保小心翼翼上前商量:“虽然是夏天,太阳落了山也有些凉的,皇上还是进殿里去吧?”
皇帝只让添灯。康保只好让人移了好些水晶落地灯过来,将院子里照得通亮,然后又搬来一扇大屏风放在床边,点上驱蚊的熏香,亲自拿着扫子半跪在床边赶蚊虫。
长平王和如瑾来到时,内侍正把一份广西布政使的寻常请安折子念到第三遍,看样子,这遍皇帝还是没听进去。
出去传旨的内侍回来复命,说长平王和蓝侧妃到了,皇帝半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传。”
如瑾跟在长平王身后走进齐晖殿的小小院落,抬眼就看见明亮灯火里半卧的皇帝。一瞬间,她颇有些心惊。
实在是皇帝瘦骨嶙峋的样子太出人意料。
活像饿了许久许久的难民似的,颧骨都高高凸出来,脸上又没血色,嘴唇还是灰白的,简直让人认不出来。
尤其是,皇帝的神情比平日更冷,眼神比平日更厉,几乎可以称为阴鸷,甫进院就被这样两道目光盯上,着实考验如瑾的承受力。
她赶紧垂眼低了头,恭恭敬敬跟上去行礼问好。妾身恭喜皇上。”
说着深深行了一个福礼。
长平王低了头,用以掩饰唇角的弧度。
皇帝的笑容略有些僵硬,隔了两息才说,“这还不叫‘勇悍’?好利的嘴。”
如瑾道:“妾身据实陈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