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北镇抚司一片安静,丝毫听不出正在审讯犯人。原因很简单,毗邻皇城的北镇抚司按律不得私挖地牢,所以昨儿个晚上就被押送到这里的那几个犯人都并没有关在此,而是都押在王恭厂西边那个院子的地牢里。
王恭厂入夜自然不再劳作,这儿稍稍有些偏僻,因而在这深达数丈的地牢里头,无论是怎样的鬼哭狼嚎,经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根本是一丁点也传不到外头去。
尽管平素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但真正站在刑房里,李逸风立时变成了另一番光景。此番又是一轮杖刑过后,见趴在刑凳上的刘山从腰下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他方才徐徐上前蹲下身来,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怎样,刘公公,是不是要换一种滋味尝尝?”
刘山虽是阉宦,但既然能被选在乾清宫当差,自然是极其伶俐的人。乍一进这儿,他就打定主意一定要把所有罪责都推在郑旺头上,如此才有可能逃出生天,然而,他哪里想得到,北镇抚司的人和北镇抚司的刑罚竟是这样恐怖。这李逸风瞧着笑眯眯仿佛是个好说话的,可他一进刑房,这人就笑着说先打五十杀威棒热热身。就是这五十,打得他死去活来,若不是带着口嚼,恨不能立刻就求个了断。
此时此刻,戴着口嚼的他自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咿咿呜呜的声音。李逸风仿佛不知道似的,又重复问了一声,随即就站起身来,淡淡地一摆手道:“再打五十!要是他还说不出来,继续打!总而言之,分寸你们自个有数,想来以你们的手段,一整夜就是打上千八百也不会让他没命!时候不早了,我懒得在这儿看着,先回去睡了!”
“恭送李千户!”
见两个用刑的校尉齐齐这么叫了一声,刘山越发唬得魂都没了。这宫里廷杖从来都是锦衣卫的下手,他身为乾清宫内侍,哪里会不知道其中玄虚——这要是存心想要你死,二十廷杖就能让人一命呜呼,可这要是想让你活,八十板子打下去看似血肉模糊,可没两天就能让你活蹦乱跳。现如今这些人存心要折磨自己,他还哪里能挺得过去?
想到这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拼命挣扎了起来。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原本被牢牢绑在刑凳上的他竟一下子挣脱开了绳子,整个人翻滚在地。趁这机会,他使劲摘掉了口嚼,在那两个校尉上来按住他之前拼命叫道:“我招,我招!都是我干的,都是我看那个乡巴佬什么都不懂,有意哄他开心的,谁知道他竟然那么蠢当真了……”
听刘山在那儿死命嚷嚷,已经走到门口的李逸风站了一站,回头冲着一个校尉微微颔首,见人知机地点点头就去一旁取纸笔记录了,他这才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一拐弯就进了旁边的一间牢房。见蓬头垢面的郑旺抖得和筛糠似的,他就努了努嘴道:“怎么样,听清楚了?”
“不不不……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李逸风在牢房外头又蹲了下来,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这刘山胡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刚刚你和王女儿也对过质了,她可是说,家里父亲本姓周,不姓郑,年龄也和你说的对不上,再加上你说什么她右肋有痘疮瘢,脊上有汤溃痕,可结果却是光洁如新什么都没有,足可见她根本不是你的女儿。郑旺,你被刘山骗了!要是你痛痛快快认下来,也就是被刘山蛊惑,要是你不认……那就等着千刀台上剐一回吧!”
见李逸风站起来转身就要走,郑旺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双手紧抓着木栅栏把手伸了出来,大声叫道:“大人,大人,小的认,小的都认,都是刘山蛊惑的,都是刘山蛊惑,小的这才昏了头自认皇亲!”
“那我问你,你一个武成中卫的军余,怎会到了京城,怎么搭上的刘山?”
“是小的听人说卖给东宁伯家,东宁伯又转卖给沈通政的女儿进了宫,所以就找到了京城,是小的在锦衣卫当差的两个亲戚妥刚和妥洪让小的拿帖子去玄武门查问,结果正好遇上的刘公公,后来……”
一个时辰后,李逸风拿着厚厚的一沓纸径直闯进了叶广的屋子,把手中东西撂下便没好气地说道:“大人,这案子没法审了,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疯子再加上两个呆头呆脑的傻子,外加一个想钱想疯了的死太监……他娘的,我手段用绝,可就是挖不出更多的东西来,连个主使也没有,这叫什么事!要不,就只有刑讯郑金莲了!这王女儿的事情,是她给刘山打听出来的。”
“你真打算对一个女人用刑?”叶广冷冷反问了一句,见李逸风立时讪讪的,他想了片刻就摇摇头道,“郑金莲不能动。毕竟是从仁寿宫里出来的,哪怕太皇太后默许了,咱们也不能轻易去用刑,否则我何至于去刑部借了两个牢婆子来看着她?至于主使挖不出来,这才是最麻烦的。此次北镇抚司事到临头才发现,而且郑旺偏生在外头已经招摇撞骗两三年了,皇上又心意不明……”
见素来果决的叶广少有的露出了迟疑不定的表情,李逸风思来想去,突然蹦出了一个主意来,当下凑上前去低声说道:“大人,去问问徐勋如何?毕竟是太子爷和那小子逮到的人,说不定知道太子爷是怎么想的。虽说去向萧公公打探更妥当些,但萧公公毕竟是司礼监头号人物,心思捉摸不透,不像大人和那徐勋还有些香火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