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曼春坐车进来的时候,前头几进院子宽敞是很宽敞,就是没什么怡人的花木,只有些松柏枣槐,到了这一处,干脆连树也没有了,院子里青砖铺路,路两旁摆了一对太平缸,里头水满满的,廊下还有一只大鱼缸,里头养了五六只红鱼。
窗纸虽不是新糊的,但能看得出来各处都保养得很好,屋里的黑漆家具擦拭得干干净净,承尘和墙角也没有灰尘和蛛网,墙上不见灰泥,糊墙的也不是常见的高丽纸,而是鸭卵青的素色绫子。
屋子一角放了一张四仙桌,上头用个鱼型的大铜盘盛了不少大块的冰,搭成冰山的样子。
这屋里比外头可凉爽多了,曼春这一路颠簸回城,头顶虽无太阳暴晒,可天气炎热,吹的风也是热的,尘土顺着车窗和帘子吹得车厢里到处都是,又没有水,干渴得很,曼春若真是个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只怕早就忍不住了。
安嬷嬷扶她在桌边坐下,见她脸色苍白,眼底发青,刚才走路时也显得乏力,知道这多半是累极了,忙打了热水来,服侍着曼春简单梳洗了,“姑娘歇会儿,奴婢去厨房取饭菜来。”
曼春点了点头,昨儿夜里她就饿得饥肠辘辘,这会儿倒是饿过了劲儿,只觉得浑身乏力,“嬷嬷去吧,我不出去。”
安嬷嬷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下熨帖,又有些心疼,忙给曼春倒了盏热茶,又从橱柜里端了两碟早先预备好的茶果子,“我快去快回,姑娘少待。”便关了门,脚步匆忙地去了。
曼春一夜没睡,又奔波一路,早已经熬不住,脑袋一阵阵的发懵,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她一气儿灌了半壶茶水,热腾腾的出了身汗,方觉得精神好些,茶果子有些甜,就着茶吃了两块,便开始打哈欠,这会儿吃饭不吃饭的倒不重要了,她只想能躺下歇歇,便倒茶漱了漱口,歪歪斜斜的扑到床上,扯过枕头往上一靠就昏睡过去了。
安嬷嬷从厨房里提了两只食盒来,因为不知道唐家二姑娘的口味,她便各样的口味都取了些,进门的时候没听见里头有动静,她心想,“这位倒是个坐得住的。”哪知进了屋才发现原来是睡着了,见她只枕着枕头,身上什么也没盖,安嬷嬷扯了条薄单子搭在了曼春腰上,又放下纱帐。
曼春这一觉直睡到了太阳落山才被人叫醒。
她迷迷糊糊地嗯嗯两声,睁眼看到头顶的纱帐,慢慢想起这里不是自己的屋子,便强撑着坐起身。
安嬷嬷道,“姑娘中午就没吃饭,晚上再不吃,怎么受得了?先用了晚饭再歇吧?”
曼春听见外屋有动静,探头往外看了看,又去看安嬷嬷,自己在孙家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没事的时候也不会去打搅别人,“那是谁?”
安嬷嬷回头看看,叫了那人过来,“这位是王将军家送过来服侍姑娘的,叫香草。”
这女子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穿的素面儿浅红衫子用料精细,梳着双螺髻,耳朵上坠了一对金丁香,个子高挑,身型匀称,见了曼春便规规矩矩的磕了头,给曼春问好,“我们太太叫奴婢来服侍姑娘,说家里这两日事忙走不开,过几日得闲了便来探望姑娘。”
曼春认得她,她是十七舅母丁氏身边服侍的大丫鬟,一笑起来便有两个甜甜的笑涡,没想到丁氏会把她送过来,“你是舅母身边的得力之人,怎么竟叫你过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我睡得沉,一点儿也没听见动静。”
香草笑道,“正是奴婢还不算太笨,太太才打发了奴婢过来,免得那起子粗手笨脚的小丫头们来了,倒闹得姑娘不得清闲,奴婢晌午来的,听安嬷嬷说姑娘刚睡下,没敢打扰姑娘歇息。”
又问曼春要不要用饭。
一听她说是中午来的,曼春心道那会儿父亲和舅舅只怕还没回城,便歇了向她打探的心。
曼春自从前一天中午吃了一顿战战兢兢的素斋,那之后也只往肚子里填了半壶茶水和两块小小的茶果子,这会儿外头饭桌上的香味儿渐渐飘散过来,她即便心里揣着事儿,肚子却是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曼春脸上一热。
安嬷嬷和香草都是稳重的性子,听见了也跟没听见似的,一边一个扶起曼春,“姑娘平时爱吃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就叫人都做了些,姑娘多担待。”
曼春不是不解世情的,闻言忙道,“我过来,已然给大家添麻烦了,自当客随主便。”
她虽然饿极,但吃饭的礼仪是刻在骨子里的,倒没有真像个孩子似的不管不顾,安嬷嬷瞧了,神色越发的柔和,等曼春放下筷子,她道,“已经叫人烧好了洗澡水,一应用具都是新添的,别人未曾用过,姑娘一路辛苦,沐浴一番也能解解乏。”
如今这个时节,七月流火,睡醒了浑身黏糊糊的,又有一路上沾染的尘土,想到就这么脏兮兮的睡在人家家里……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谢过安嬷嬷的好意,“那就有劳了,只是换洗的衣裳……”
香草忙道,“姑娘不用担心,我们太太叫奴婢带了些衣裳过来,都是才做好没上过身的,便是有些尺寸不合,奴婢下午也已经给改好了。”
屋里支上屏风,安嬷嬷叫香草在外头接热水,曼春洗干净了头发便泡在浴桶里,安嬷嬷取出一套六件的赤金梳篦给她通头发,梳篦上珠宝闪闪发亮晃人眼目,曼春虽然也是见惯了富贵的,可现在却是借住在孙承嗣家里,一想到孙承嗣以前硬塞给她的那些东西,她小心肝儿就扑通扑通的好像要跳出来,不自在道,“怎么用这个?太贵重了。没有木梳子吗?”
这种东西自己在家里把玩把玩也就算了,拿出来给她这个外人用,再有钱也不能这么财大气粗吧?
安嬷嬷扑哧一笑,“这确实不如木梳好用,不过我们二爷从小没有嫡亲的姐妹,成天只和师兄弟们读书练武,哪里晓得这些?觉得东西好,就非要拿来给姑娘用。说实话,昨儿我们二爷走的时候着急得很,只嘱咐了一句,叫收拾屋子,也没说别的,往常来的客人都是住前头客院,竟不知来的是姑娘。姑娘没用饭就累得睡着了,奴婢想着趁下午姑娘睡觉,没别的吩咐,赶紧把该有的东西置办齐全,总不能让姑娘用我们下人用过的?就想打发人去外头买,偏巧到了二爷那边儿,又嫌外头的不好,就让人开了库房。”
曼春顿时觉得头上好重,安嬷嬷察言观色,笑道,“姑娘安心,两家亲戚,我们二爷这是把姑娘当成自家人看待呢,姑娘不用见外。”
曼春心里呵呵两声,也不好说什么反驳的话,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心道用的时候还是仔细些,不然蹭着刮着了,她是赔呢赔呢还是赔呢?
安嬷嬷几句话说的她不好再推辞,但因着言辞恳切,又让人无法生出恶感,曼春不由的想到了童嬷嬷,叹了口气。
也不知童嬷嬷怎么样了。
曼春裹着衫子进了床帐,床上已经换了被褥,她盘腿坐在床上,跟安嬷嬷要了把扇子,一边抖着头发,一边扇风,等安嬷嬷和香草收拾好屋子,她留下安嬷嬷,“我想托人打听打听家里的消息,不知嬷嬷有什么办法?”
这其实是在问孙家知不知道安平侯府的消息。
安嬷嬷道,“我们二爷下午就出去了,这会儿不知道回来了没有,姑娘要想知道什么事,老奴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