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刘氏活了大半辈子,原本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一家团聚过上平安喜乐的日子,从来没想过会离开家乡,更没想过能进京城,能定居京城,更能够住华屋美室,穿绫罗绸缎,甚至还有机会踏进天底下最让人望而生畏的皇宫。尽管此前刚刚到京城时,就曾经被陈善昭接到柔仪殿见了一回女儿,但如今女儿女婿已经是入主东宫,意义大不相同。这一日当踏进东安门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始终战战兢兢,进了东华门看到那些威严肃穆的宫殿后,她就更加不安了。倘若不是今天蒙恩,允章昶相随,她甚至都有些迈不开步子。
等随着那引路的内侍到了东宫,原本要径直入内,可偏生内中传来了消息,道是淄王妃正在见太子妃,请夫人稍待,她就少不得立时站在春和门外等。见来往内侍俱是低头垂手进退有度,她不禁也下意识地屏气息声了起来。好在就一小会儿,她便只见那边正殿一旁的小门有一行人出来,中间一个坐肩舆的仿佛是一个年轻的少妇,料想便是淄王妃了。
小产之后调养了近两个月,张茹总算是精神好了许多,但整个人相较从前仍显得消瘦。今日入宫是因她要和淄王陈榕商定了,上书请回山东封地去,因而来向章晗辞行。刚刚再次抱头痛哭了一场,她的眼睛虽有些红肿,但心情却疏解了许多。路过春和门时见一中年命妇带着一个少年行礼,她先是一怔,随即便拍了拍扶手。
“停。”
随着一旁内侍的一声喝。肩舆便落下了。她盯着这理应是母子俩的两人端详了一会儿,旋即便开口问道:“可是章夫人和章二公子?”
“是,妾身拜见淄王妃。”
“小子拜见淄王妃。”
“二位请起。”
张茹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了章昶身上,见其如今已经十四五的光景。眼眸清亮,眉目俊朗,除了嗣兄就再没有兄弟姊妹的她一时对章晗更添几分羡慕。想着母亲对自己离京的不舍。她一时又觉得眼睛一阵酸涩,旋即才对章刘氏微微点头道:“二位是第一次进宫吧?”
“回禀王妃,妾身前次曾经进过宫,但东宫还是第一次来。”
“那就对了。”张茹微微一笑,旋即看着母子二人旁边的内侍,正色说道,“你们是国戚。日后再进东宫,哪怕内中有客,也不用候在春和门外,自可入内等候。引路的却也不晓事,让人看见还道是太子妃殿下怠慢家人!章大人和章大公子都是领军在外重责在身的人。你们不但是国戚,却也是官眷,只管拿出该有的气势来!”
见章刘氏旁边的那两个内侍慌忙跪下连连磕头请罪,她却再也不看他们一眼,微微冲着章刘氏和章昶母子颔首后,就示意起行。坐在肩舆上,想起自己当初被母亲带去隆福寺碰运气的时候,被人嘲笑冷遇时的无地自容;想起初见淄王陈榕时,根本没想到这便是自己相伴一生的丈夫;想起出嫁时因父亲的绝情无义。心中始终怀着忐忑……她不禁轻轻用指甲掐了掐掌心。
如今虽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可陈榕日夜相伴温言劝慰,这两年亦是几乎没染指过别的女人,得夫如此,她这辈子没什么遗憾的了!所以,当日章晗和张琪的援手。不止是滴水之恩,她自然永远铭记在心!
而张茹的话听在章刘氏耳中,也如同振聋发聩一般。想到自己如今不同从前,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看在眼里,似如今这样战战兢兢更会被人拿来嘲笑亦或是攻击女儿,她的心里顿时异常难受。因而,当和章昶踏入丽正殿的时候,她竭尽全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直到看见女儿扶着秋韵的手笑着迎了出来,她才一瞬间轻松了下来。
“今日不是那些节庆正日子,相见只叙家礼。”章晗已经听说了刚刚淄王妃张茹出去时碰到自己母弟二人的事,心里自不免暗自思量。此刻,她一把扶住了要行礼的母亲,可见章昶已经乖觉地跪下磕了个头,她立时嗔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小弟日后不可如此。”
“是,小弟受教了。”
听着这一板一眼的回答,章晗不禁莞尔,等到一家三口一块到了她素日起居见人的东暖阁,她携了母亲章刘氏一块上榻坐,旋即便叫了章昶上前,考较了他几句四书。见其答得有条理,她忍不住点了点头,旋即才开口问道:“娘可打算让昶弟去应童生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