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又只剩下两女,费莫氏拉着紫云的手摩挲了一会儿,对她说,“姑娘,皇上这一次有旨意交予我家六叔,是让你听的……”说完她等了一会儿,紫云却只是瞪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她,既不说话,也不动作。
费莫氏苦笑了一下,知道她如天然美玉一般,不识得这天家仪制,便对她说,“妹妹,这是姐姐第一个要教给你的,有皇上的旨意的时候,我等做奴才的,都是要跪听的。”
“喔,喔。”紫云答应一声,学着肃顺刚才的样子,跪了下来,却仍是不说话。
没办法,费莫氏只得从头教起:“…………”
日后御前趋走、跪拜、答奏的仪制有费莫氏教授,用不到肃顺多费唇舌,回到书房休息了片刻,让人准备轿子,“到煤渣胡同去。”
煤渣胡同是神机营总署所在,位于国子监西面不远,全数仿效南城火器营建制,不过面积要小很多,不设兵士房,只有三十三间司官文书用处。林林总总,各具其用。
现在已经是七月十六,十九日就是关饷的日子,在神机营初建的时候,肃顺就想到一个很独具匠心的办法,即在关饷的时候,按照营中登记造册的花名簿,逐一填写姓名,籍贯,把每月应得的饷银以油纸包裹起来,当众点名发饷。
点一名,发一份,会写字的,在花名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不会写字的,或者按手印,或者托请同袍代填——这样一来的话,就从根本上断绝了士官扣兵饷、喝兵血的弊端。条陈奏上,皇帝大喜,不过还有一个疑惑:神机营的士兵总数在一万人上下,这样多的人,用这等方法,不会太耽误时间和效率了吗?
肃顺早有准备,从容的碰头答说,“皇上所虑极是,不过奴才想,此一节不过末枝小节,便是奴才辛苦一些,只要能够切实的祛除兵事之中的弊端,奴才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有这份心,朕自然欣慰,不过,八旗子弟不提,各省到京入营当兵的百信,本就是为每月三两银子的饷银而来,眼看着旁人拿到银子,自己却总要等着,也许一天之内都拿不到,兵事心中难免不满,甚至会以为朕推行的兵制新政,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皇帝一面说,一面想,果断的摇摇头,“这样不行,还是得拿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来。朕再三再四是有过上谕,一些事情,朝廷总是要想到天下人的前面,不要等到事情出了,再想补救的办法。”
“是。奴才办事糊涂,请皇上教诲。”
“这样吧,把关饷的日子岔开来。”皇帝提点了一句,低头问他,“你明白吗?”
“奴才糊涂,愚见略有所得。”
“嗯,你说说。”
“皇上的意思是说,以成文之法,将关饷的日子确定下来,每月先发给管神机营事物王大臣,专操大臣,帮办侍卫章京、左右翼长、随营差委侍卫……”
“正好相反,这些人的银子,留到所有的兵士都拿到银子之后再行拨给。肃顺,这一节你要记住,明白吗?”
“是奴才几下了,饷银先拨给营中兵士,待到兵士领饷完毕之后,再行拨给各位大臣。”肃顺心领神会,顺着皇上的话说了下去,“若说先发给士兵饷银,本是皇上体念士卒的一片天子问切之意,不过这么多的人,总要有先有后,皇上,可还有什么示下吗?”
“下个月的第一次关饷,你留心一下,看看每一营中大约需要多久时间,随即和神机营的那些随军章京,书办,主事,拿出一个时间表来,不用考虑什么哪个该先,哪个该后,订下制度,日后就按照制度上定明的时间表来给兵士发饷。至于这第一次嘛,先和各营打好招呼,让他们把这番话向兵士解释下去,反正最多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是。皇上顾虑周全,奴才不胜钦服之至。”肃顺趴在地上砰砰的碰了几个响头,大声答说:“奴才下去之后,即刻命人准备制定章程,今后一切行之,皆按照章程办理。”
皇帝停顿了一下,有心再和他说几句,又觉得一些话不过是自己的杞忧,便吞了回去,“你下去吧,有事随时递牌子进来。”
六月十九,是神机营建营之后的第一月的关饷派发的日子。清制兵饷称为‘关’,按理来说,一年之中分为十二次,承平时日,京中还好,各省之中却很难达到这样的数字,大约只是‘八关’或者‘九关’,前者是以四十五天为一关,后者是以四十天为一关(古代是阴历,以三百六十日纪年的)。
至于其他的如曾国藩在进皇帝的《议汰兵书》中所陈奏的,参将,偏将、副将吃空额的作为,更加是明目张胆,半公开的弊政。
不过在神机营成立之前,皇帝特意给肃顺下旨意,要他切实剪除旧制军中固有的这些弊政,一些喝兵血,吃空额的举止一概停止,相应的作为补偿,神机营饷银的数量,也比京内外各军种都要高。
其中,领王大臣的饷银是四百两(月,下同),专操大臣一百二十两,帮操侍卫、章京,左右翼长、随营差委侍卫、随营差委章京、营务文案文员同为五十两。至于兵士,队长是三十两,普通队兵则为十五两。
皇帝如此重视,条陈之中大肆删改弊政的条陈,在六月中的第一次派饷的日子,却几乎就闹出了极大的乱子
神机营的建制是满汉同营操练,皇上的本意甚好,希望两族军士在一营操练,每日吃住都在一起,彼此共同操练,总能收相濡以沫之效,殊不知只是这样浅显的意思,竟也全然落到了空处。
满汉兵士如水火不能同炉,更多的原因还是在满人心中瞧不起同营的汉族兵士,他们自问天潢贵胄,哪一个认真往祖上捯几辈子,都是有过赫赫战功的,如今却要和一些祖辈都是农人的汉民在一起,面子上怎么下的来?
故而每日军士训练之时虽然还在一起,训练一经休止,就立刻各自与同族人小聚在一块儿,根本不理汉人兵士有意无意的搭讪。日子久了,双方益增隔膜,就是有队长、营佐从旁,也是全然不搭理彼此阵营。
这种情况到了十九日关饷的时候,因为操作上的一点疏漏,给满人兵士以口实,借此机会闹起事来。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