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州清晏议事已毕,皇帝移驾万方安和,又把曾国藩、江忠源两个人招到御前。
二人进门的时候,皇帝正难得在用笔墨作画。他自幼在上书房读书,书画翰墨之法也是书房中必备科目,十几年的时间下来,这等泼墨的功力倒也不差,不过今天画的既不是花鸟水草,更不是山川景致,而是一个人。
皇帝手中不停,口中说道,“起来吧,到这边来。”
两个人躬着身子站到桌案前,只见画纸上是一个没有面目的男子,身上的衣服和平常所见大有不同:头上戴着的帽子,与朝廷体制全然不符,是呈宽檐,硬边式样。
皇帝特意使用各种颜料作画,可以很清晰的分辨出来,帽子整体颜色是黑色的,只有帽子上的红缨子,一如往常。
男子身上的衣服也有很大的不同,贴身所画,合体之极,而且全然没有惯常所见的号衣、补子。下身是仿照西洋人所穿着的长裤,脚下蹬着长筒马靴。
曾国藩知道皇帝雅擅丹青,只是今天所画的,中不中,洋不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皇帝把两个人的疑惑看在眼里,呲牙一乐,“曾国藩,江忠源,你们看看,朕的画工如何?”
“皇上所画,自然是好的。而且,皇上画风奇特,另开一门,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实在是圣手手笔。臣不胜钦服。”
“你们啊?看不懂就直接说,难道一定要用这种连自己也瞒不过是话吹捧朕吗?”皇帝半真半假的皱起了眉头,语带训斥的说道。
“是,臣糊涂。”曾国藩赶忙和江忠源跪倒下来,碰头答说,“皇上画工超凡脱俗,非是臣胡乱吹捧之言。只是,这画中人所穿着的衣物,臣从未见过,不解其意,请皇上赐教。”
“这是朕偶发奇想,落于笔端。不要说是你们没有见过,天下人也从来不曾见过哩。”皇帝得意洋洋的笑着,“这身衣服,名叫警服。是专为日后成立的警用部队所穿着的。……你们起来。”
曾国藩突然想了起来,当初在养心殿的时候,皇帝曾经提及,把一些被汰撤下来的绿营兵士组织起来,另行成立一支警用部队,用来维护各地民生治安之事,这样说来的话,这种警服,就是为这些人准备的了?
脑中想着,只听皇帝继续说道:“京中有九门提督,京外有各省、道、府、县,三班衙役,虽是名称不一而足,但所管事体,却也都是肃清奸狡,维护百姓安靖为主,而更主要的是,兵制改行新法,势将有大批的兵员汰撤而下,成立警用衙门,也是为了这些人寻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是。皇上推行新政,强国富民之外,圣心仍挂念贫弱百姓,臣等不胜钦服。”
“不要你们说这些颂圣的话。”皇帝是那种很不屑一顾的神色,他说,“你二人下去之后,妥善议一议,如何让这些汰撤下来的兵员,能够重新为朝廷使用,切实拿出章法来。还有,设立警政不是单纯的为这些人谋一个日后的出身,待朕看过之后,是要通行全国,循例办理的。所以,人员的选拔,训练,都要如同正式的兵制来进行。”
皇帝说一句,曾江二人答应一声,一直到最后,看皇上说得差不多了,曾国藩说道,“臣明白了。警政推行一来是为兵制之后,被汰撤的兵士寻找一立身之地;二来也是为朝廷推行新政开路之举,臣定当以皇上圣谕奉为圭臬,下去之后会同有司,将此事办理得妥妥当当。”
“还有一节,京中新设神机营,朕让满汉兵士同营训练,到今天,虽仍然是满人份额站的大半,却也总算是小有收获。朕想,既然神机营可以做到满汉兵士袍泽情重,警政之事,不妨循例办理。你们看呢?”
曾国藩认为此事不妥。满人与汉人在神机营中共同受训,那不过是肃顺为迎合皇上满汉一家的美好初衷而做出的花样文章,又怎么能当真以为会有汉人肯于与满人同营操练呢?
看皇帝面带欣悦,可见心中丝毫不知内情,只当自己下过的旨意真的为下面的人欣然接受怎么婉转砌词,倒要 好好的想一想了。
皇帝等了一会儿,却听不到两个人的答复,又问 了一句,“曾国藩?”
“臣在。”曾国藩答应一声,碰头答说,“回皇上话,臣以为,神机营与新设警政略有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怎么呢?”
“是。”经过这一会儿的折冲,曾国藩想到了对答的策略,不慌不忙的碰了个头,口中答说:“皇上五月初六所颁上谕有‘成军之后,以天子自将三军’之语。八旗将士及各省勇武之士,有心向善,更且为能日后有进身之阶,故此踊跃报名。而警政之设,又略有不同。”
这番话说得清理俱在,既打消了皇帝的念头,又不会得罪了专司神机营成立事物肃顺,可称面面俱到。皇帝也觉得很有道理,便问道“你是说,很多人会以为警务是为贱役,所以不会有神机营之设那般的热情?”
“皇上圣明。”
“那好吧,此事缓议。待朕再想一想。”
“皇上从善如流,臣等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