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昏昏沉沉中颠簸不停,似有车马的萧辚之声,仿佛回到了兵荒马乱的幼时。
满目山河处处疮痍。
河水萦带,群山纠纷,草枯蓬断,风悲日曛。孤鸟盘旋不下。
母亲凄悲哭喊,孩童嚎啕,举家流离。
车马的烟尘远去,我孤身被弃在满地黄沙的旷野,跑几步被绊倒在地,哭着喊:“娘……”
“什么?藏玉,醒了么?”耳边回应的是流音的声音。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在马上。流音策马,将我圈在身前,快马加鞭。
呆愣了片刻,想着梦中天阴鬼哭的惨景,脑中乱成浆糊。
抬手抹抹眼角,发现我果然是哭了,眼泪干在脸上,风一吹就是蛰蛰的痛。
然后想起摇光。
“我要下马!”我快手格向流音的手臂,要跳下马。
他并不理我,握着缰绳的手臂如冷硬的铜铁,牢牢圈住我,毫无破绽。
我用尽全力,手肘向后,重重一撞他的胸膛,听到流音闷哼一声。
我冷冷地说:“放我下去。”
三息后,流音低声说:“放你回去找他么?不必了,这个时候,他必然已经毒发,你回去见到的也是他的尸体。”
心中怒气盘旋,我咬咬唇,硬声说:“我回去替他收尸。大家相识一场,我不能像百里少侠你这么洒脱,说走就走,好有义气。”
流音一僵,不发一言,而后竟然点了我的穴道。
我又惊又怒,就要开口和他吵,他认穴奇准,竟然又点了我的哑穴。
禽兽啊!!!
流音的声音淡淡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要闹了。”
傍晚时穿过一片密林,便遥遥地望见一处烟村。进了村子,流音将马停在一家农户宅院的篱笆前,抱我下马。向迎出来的主人道:“大娘,我兄妹二人赶路,妹子扭了脚,可否借宿一晚?”
乡人淳朴,立刻说好。
流音打横抱着我,微微点头,“多谢大娘了。”
大娘瞅瞅我,慈祥地对流音道:“既然是扭了脚,一会儿你来,我给你拿治跌打的药酒,你给她擦擦,好得快些。”
流音连声道谢,特意补了一句,“我这妹子幼时烧坏了嗓子,口不能言。”
大娘遂多瞅我两眼,叹道:“这么好的姑娘,可惜了。”
大娘引我们进了一间低矮草房。十分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房中窗下置着一张床,床上被褥像是刚晒过,松软暖和,铺得齐整。
流音将我放在床上,不动声色戳了一指,解了我身上一处穴道。这处穴道只管我能走路,走得快些恐怕都要绊倒,更莫说逃跑。
我板着脸,看也不看他。
流音站在我面前,低头注视我。
大娘在他身后,笑道:“你们借宿是可,只是我家就这一处空房,还是我儿子近些年不在家,这才空出来的。你们两兄妹,可不能住一间房吧?”
流音神色一滞,我恶狠狠瞪着他,他却面无表情。
转身对大娘道:“不要紧,我睡柴房就可以。”
大娘就道:“那哪成?我们葫芦村哪有这般待客的?你看这样行不,你和我那当家的住一间,你妹子和我睡一间?”
流音却坚持说他睡柴房就好,他就是睡柴房长大的,见到柴房十分亲切,不进去睡睡简直会遗憾至死,希望大娘能给他这个机会。
大娘十分感动,然后答应了他。
我方才明明看到,柴房就在这间草房旁边,他这是防着我呢。
大娘回屋去拿跌打酒,房中就剩我们俩。我坐在床边,漠然地望着他。
流音在我身前三步远的地方,垂手站着,半晌不说话。他大概是想离我更远一些的,只是此间草房面积有限,能允许他躲开我的最大距离就是三步,再远就贴墙了。
大娘来去如风,很快抱着一个小酒坛回来,流音连忙抬手去接。
大娘却十分关心我扭到的脚,豪爽地拍开酒坛的塞,才递给他,“不是我自夸,葫芦村哪个不知我顾大娘的跌打酒包治跌打损伤?快给你妹子擦擦,姑娘家,扭了脚疼得哭的也有呢。”说到此处夸奖我两句,“你这妹子倒是个懂事的,一声都没吭!”
“……”我倒想吭。
流音尴尬地接过酒坛,“我这就给她擦。”
大娘却不动,一看就是个帮人帮到底的,“不用管我,你给她擦吧。”
流音眼神飘向我,被我恶狠狠地瞪回去。
他立刻转向大娘,“咳,您先歇吧,我打水给她洗漱。”
大娘却十分机智,仿佛看出了什么,抿嘴一笑,“后生,你和这姑娘只怕不是兄妹吧?”
流音正色道:“大娘,她自然是我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