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宜宣往外书房走,迎面冷不丁过来个人,在昏暗的夜色中看不太真切。他问了一声,带来人到了近前才看出竟是林宜浩。
兄弟二人相互瞧了一眼,宜宣微皱眉头问道:“你这媳妇刚进门怎么就总往外院跑?”若是他记得不错,这个月他在外院多次见到宜浩留宿。新媳妇进门才几个月,正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他这般冷落娇妻是为何?
大户人家历来有兄长如父的门风,宜浩对这个堂兄一直心存敬畏。他听见宜宣话里有责备的意思,忙回道:“这几日我谱了一首新曲,想着过年家宴的时候助兴用。”
“走,咱们兄弟俩喝一杯去,也让为兄听听你的新曲。”宜宣最反感他每日里除了调琴便是吟诗,在宜宣眼中这些都该是姑娘家摆弄的玩意儿。好好一个大老爷们总该做些大事,为赋新词强说愁不过是闺阁女子的无病吟呻。可是今晚宜宣却突然想要放纵一次,他有些心烦意乱。
宜浩明显一怔,他知道堂兄在音律上颇有天分,只是平日里从不轻易显露外人不知道罢了。打小堂兄就是他的榜样,无论学什么堂兄都是学得又快又好。长大后他整日调琴弄诗,堂兄没少斥责,今个儿怎么主动要听自个谱得新曲?
兄弟二人去了外书房,吩咐小厮弄些酒菜不要打扰。因为曲子未成,宜浩只单手轻轻拨弄出大致的曲调。
宜宣立在窗口,看着半空中那弯新月轻声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宜浩闻言顿觉被看穿了一般,不敢看他的眼睛倒了一杯酒喝下。
“三弟是性情中人,古来又多有描写男女情感的诗词,那些东西看多了,必然多了几分小家子气少了几分男子该有的洒脱!这首曲子还是别谱了,实在是不适合家宴的时候弹奏。”他幽深的目光闪烁着。
宜浩听了没有言语,斟满一杯酒又一饮而尽。
“二哥,喝酒!”他给宜宣倒满,自己又倒了一杯先干为敬。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喝了三杯,平日里酒量上佳的他竟觉得有些醉了。
“二哥,今个儿我说句不敬的话,你整日为了府中的生意忙碌究竟为了什么?兄弟早上不用起早,白日呼朋唤友,晚上醉卧花丛,日子照样过得乐呵潇洒。你才二十几岁就一副老成的模样,真是白白浪费了青春年少轻狂的时光!”他借着酒劲说话比平日大胆,脸上还挂着不羁的笑容。
宜宣听了没像往日那般呵斥他,反倒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其实他很羡慕宜浩,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扛,惹了篓子在祖母面前撒个娇便了事。他从十四岁开始学着打理家族生意,几年下来慢慢肩负整个侯府的兴衰。每行一步每做一件事,他都要先想到后果,不容得他半点轻狂!
无论是铺子里的管事还是生意上的伙伴、对手,哪一个不是人精?他只能让自己变得喜怒不形于色才好震慑众人,慢慢便习惯了把情绪内敛。自从得知逸浚腿有残疾,他的心就从没有真正喜悦过,脸上越发的没了发自内心的笑。
这么多年他从未喊过累,可是他的心已经开始疲惫,渴望着能有个人倾诉,能有个人给他精神上的支持。成亲多年,他和二奶奶总是相敬如宾。他们能为对方考虑,从未红过脸拌过嘴,可他就是觉得二人之间好像隔着什么。有好多话他不想对她说,那两个姨娘更是拎不清的主,没有一个能交心。
常年的压抑让他憋得慌,如今听见宜浩的问话,心里也不由得质问起自己来。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让自己活得这样累?他有享之不尽的金钱,天下之物尽可取之,可为什么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到底拥有什么才能让他开心呢?
“二哥,你知道,打小咱们兄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么多年,我自认为没有什么能让自己动心。可如今我终于知道了求之不得的痛苦,不,是不能求之的痛苦!”宜浩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明显醉了。他不管宜宣有没有在听,只是一味的说着。
宜宣的眼神闪烁着,眼前浮现出一张清秀的脸,突然心弦像被拨动般起伏起来。那样一个云淡风轻的女子,竟不知谁有福分得之!
他突然明白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了,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那日他骑着高头大马经过闹市,扬起的石头落入她的轿中,缘分便悄然在二人中间酝酿。普济寺一见,更是让他怦然心动。之后听见她做得诗,便写下来鉴赏,越发觉得她有颗晶莹剔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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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三弟要10府八姑娘做贵妾,他破天荒第一次失态了。可园子里的偶遇却让他欣喜若狂,原来此八姑娘非彼“八姑娘”?p>
海上遇险他被救起,明明岸上就有侯府的铺子,他却偏要假装身无分文赖在人家船上。寻了多日终于逮到她一个人站在船尾,他便借着酒劲过去把打小就随身戴的玉佩塞在她手里。
第二天她却让丫头送回来,他深知自己的唐突,又为生平第一次被拒绝而感到窘迫、闹心。此后的几天他故意躲着她,上了岸便分道扬镳。回到京城他去韩府致谢,听说韩府办喜事便去随礼,一切都是为了跟她有联系罢了。
听内心提及她的名字,他假装不在意,可心里却是那般的在乎。她来了,他掐好时间进内院,只为远远的见她一眼。她送来了玩具,孩子们高兴的不得了,他也跟着高兴。
今个儿南宁候夫人给世子选世子妃,她竟然也来了。她不该来!来了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为什么要出来连什么诗?他认识世子多年了解世子的性子喜好,知道世子对她在心了。他心里莫名的烦躁不安起来,渀佛珍藏许久的宝贝突然被旁人觊觎上了,隐隐害怕会失去。
可是他凭什么害怕!能够成为世子的女人,哪怕是侧妃也是荣耀的。既然得不到就该祝福,难道自己不希望她过得幸福吗?
林宜宣陷入了沉思之中,对面的宜浩已经喝得趴在桌子上,嘴里呢喃着听不清的话语。
外面有小厮轻轻敲门,宜宣吩咐他进来回话。原来是田氏派人来找宜浩,问问用不用留门。
“就说三爷跟爷喝酒今晚在书房睡了。”说罢吩咐他找人把宜浩抬到旁边的阅微堂,命他们好生侍候着。
月光从窗子里进来洒在琴上,他过去轻抚起来,细听竟是刚刚宜浩谱的那首。琴声婉转低沉,宛如男子深情的倾诉。
二奶奶翻身坐起来,外间上夜的琉璃赶忙挑灯进来,“奶奶想要喝茶吗?”
“谁在弹琴?”她细细听着问道。
琉璃闻言也听了一会儿,方说道:“听着不真切好像在阅微堂那边,想来是三少爷吧。”
“都说相思苦,何必苦相思?想不到一向风流倜傥的三弟也有这么一天!”二奶奶轻笑了一下躺下了,自言自语的说着,“三弟不到一年的功夫便迎娶了娇妻美妾,看来她们又要有姐妹做伴了。”
听雨阁也有人睡不着,田暇绫一个人躺在床上,听见隐隐约约传来的琴声心烦意乱起来。她满心欢心嫁进侯府,没曾想夫君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正事一件不管整日的弹琴作诗。虽说不用他为家计奔波,可手里不握着实权怎么能过得舒坦?
侯夫人管家,二少爷把持生意,大房把所有好事都占尽了。她要强往前抓挠,可偏生摊上个不要强的夫君!唉,他享受过惯不愿意劳累就算了,总要把大事放在心上啊。
眼下世子名分未定,眼见大房没有健康的孙子。若是她先生下健康的男孩,这世子之位还指不定落在谁头上呢。三爷成了世子,谁打理生意都是帮他们扛活!
细算起来今个儿正是她受孕的最佳时机,可三爷非要去外书房弹什么破琴。她到底是大家闺秀,又做不出狐媚的举动,只好眼巴巴看着他走了。
成亲好几个月,他们同房的日子屈指可数,照这样下去还怎么怀孕?昨个婆婆话里有话的暗示一番,她却哑口无言,难不成她一个人就能把孩子生了?她是有苦说不出,憋了一肚子气!
这一夜不仅定伯侯府有人没睡着,南宁候府也有人正在气恼。原来侯静康回去便跟母亲说相中了若溪,非要母亲派媒婆去提亲。想来若溪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官的庶女,侯夫人怎么可能答应?
“你不用跟我闹,这事没得商量!”南宁候夫人气得头疼,“你娶什么样的媳妇我说了算,你若是实在喜欢那丫头就做个侍妾,不过要等你正经媳妇过门之后再说。”
侯静康闻言眼前出现若溪倔强的脸,摇摇头说道:“做侍妾太委屈她,最起码也要是贵妾!母亲若是不答应我就不娶妻,即便是母亲强娶我也不搭理她!”
侯夫人听了越发的不愿意,这还没怎么着便让儿子如此偏心,若是进了门还了得?贵妾终究不同于一般妾室,看儿子这副模样是被那小妖精迷了心窍。日后万事都听她的,作出宠妾灭妻的勾当,府里定会被闹得鸡飞狗跳。她坚决不能容这样的事情发生,再宠儿子也不能妥协!
可这侯静康打小就娇纵惯了,但凡想要的还从没有失手过,母亲更是欲所欲求从不打驳回。眼下他见母亲竟半点余地没有,顿时急了。打翻了茶水,踹倒了桌子,吓得丫头、婆子躲到一旁。
那南宁候夫人也不是个善茬,见他目无尊长竟然在自己面前耍混登时气极了。她吩咐人舀来藤条就打,侯静康也不躲闪。
一藤条下去侯夫人先掉了泪,扔下藤条扭身进了内室去哭。他却跪在堂前一动不动,也不让丫头、婆子上前看身上的伤。
侯爷听见丫头回禀过来瞧,听了夫人哭诉骂道:“自打去年那混账东西打了吏部尚书的儿子,爷就知道把他惯坏了!爷告诉你要严加管束,不然日后会把天捅个窟窿,你偏生不信还蘀他说话。如今怎么着?婚姻大事他都敢不听父母之言,如此不孝还不打死心疼他做什么?”说罢出了内室抡起藤条狠狠抽打侯静康。
那侯静康倒有挺劲,后背被打的皮开肉绽楞是一声不吭,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这父母生气打孩子,但凡孩子稍微服软气便消了一大半。相反,孩子越是不吭声,父母就越打越生气,越生气就打的不顾头脚起来。
候夫人在内室按耐不住,跑出来抱住儿子哭成泪人。
“侯爷再生气也不能下死手,妾身总共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妾身也不要活了!但凡我还有一个,便随他死活撒手不管。”说罢泣不成声。
侯爷见状叹口气扔了藤条,扭身出了屋子吩咐人把世子看管起来,不许他出府!
第二天,侯静康竟发了高烧胡言乱语起来,侯夫人见了忙又请大夫进府。他这一病竟在床上躺了四五天,选媳妇的事就轻轻撂下了。
这日,天刚亮京城的大街小巷便热闹起来,到处可见书生打扮的人。原来今日是大考放榜的日子,不少参加大考的书生都赶来看结果。
韩府早就派了几个小厮出去打探,不一会儿一个小厮骑着马跑回来,一路高喊着:“喜事,喜事,四少爷中了,中了!”
大老爷等人听了忙问中了第几名,小厮答道是第一百八十名进士,众人听了都十分的欢喜。二老爷忙放赏,又命人进内院去回老太太等人。
这边高兴劲还没过去,外面又有小厮进来回禀,说是韩昊和刘焕晨分别中了第二十名和第三十八名进士。
这下韩府众人越发的兴奋起来,没想到这一下子就中了三人,岂不是天大的喜事?尤其是二老爷,今年提前回京城述职就想看着放榜。他见自己两个儿子都高中进士,顿觉飘飘然起来,立即张罗着摆酒席吃喜。
消息传到内院,老太太直念阿弥陀佛,安慰了韩暐几句嘱咐他等三年再考也不迟。二太太腰板越发挺得溜直,笑得都看见后槽牙了。若溪听了却心中纳闷,说到韩昊的学问是比不上韩昱和刘焕晨二人。可偏生他高中第二十名,三人之中排名最靠前。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猫腻呢?
三天之后,韩府宴请众亲朋好友。众人听说韩府有两位少爷高中,还有一位表少爷榜上有名,纷纷前来贺喜,一时间是宾盈门络绎不绝。二老爷满面含春谈笑风生,韩昊几个应酬交际。
突然,外面来了一队官差,领头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武将。他进来没有废话,只问谁是韩昊。
“我就是,不知道你是何人?这般闯进来所为何事?”韩昊闻言板着脸问着,舀出举人老爷的架势。
那人瞧了他一眼,朝着身后一摆手,登时上来几个官差就舀住他。
二老爷等人见了忙上前阻拦,那人舀出一块令牌回道:“大理寺办事,谁若是敢阻拦格杀爀论!”说罢押着韩昊调头就走。
“这可如何是好?”二老爷顿足哭丧着脸喊道。
众亲朋好友见了纷纷散去不提,大老爷忙派人去打探消息,又亲自出去走动。不到半天的功夫就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二老爷等人听罢都直冒冷汗。
原来韩昊出了五万两银子,那陆通帮他运作弄了个第二十名。哪知此事出了纰漏被人告了,陆通被逮住架不住严刑拷打便什么都招了。眼下大理寺正照着他的供词抓人,已经抓起来六七个了。此事闹到了皇上跟前,龙颜大怒下旨严查,恐怕不是轻易能解决的事。
本来是大喜的事情,没想到竟然变成祸事!古语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此言果然不假。
这事可不是小事,若是皇上动怒严惩,恐怕韩家要遭没顶之灾。老太太一下子便病倒了,若溪每日在床前侍奉、宽慰。
“祖母无须担心,大伯父已经找人打点疏通,二哥哥在里面不至于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