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西溏略一思索,对付振海道:“摆驾刑场,朕要观刑!”
刑场人山人海潮水似得围了个结实,行刑台上横尸一片,血流成河。
帝君亲临,跪伏一地。
在万民高呼的“万岁”声中,魏西溏踏入观刑台主座,她神情漠然的看着满地鲜红的行刑台,问:“何人擅长刑场?”
高高的刑台下方,跪着一个破衣烂衫胡子拉碴满脸污垢的人,他赤着脚,身上的衣服完全看不出颜色,没有半分当年的宰相风范。他被两个将士压着跪下,高举双手,手里捏着一张破损的纸,高声疾呼:“罪臣高演,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魏西溏缓缓的、没有任何表情的吐出一口气,她盯着下手的高演,问:“你所犯何罪?”
高演大声道:“罪臣身为人父,对长子管教不严教子无法,身为高家主事却不作为,让家中逆子做出滔天大罪,谋害九华长公主,罪无可赦!罪臣违心判主弃君不顾,遁走南陵……罪臣罪行罄竹难书,不敢求陛下开恩,死万次不足惜……”
魏西溏直接道:“还不把高演压上刑台?”
两个将士伸手就要拖着他上刑台,高演声嘶力竭的喊道:“陛下金口玉言落字千金,罪臣有陛下亲笔免死牌一张,求陛下开恩,以此牌换命,放我儿高湛性命!罪臣来世愿替陛下做牛做马,只求陛下开恩,免我儿高湛一死!”
他拼命举着那纸,努力举高,想让她看到“免死牌”三字。
魏西溏垂眸看着那张纸,却半响没出声。付铮看了她一眼,想开口,又怕适得其反,他扭头看了眼被压在断头台上的高湛,脖子卡在铡口,被人按着一动不能动。
“陛下,我高家全族罪该万死,我儿高湛却不该死,他自幼与陛下情谊深厚,待陛下一心一意忠君为主,求陛下开恩,看在陛下曾为我儿写下‘免死牌’这份情意上,放我儿一条生路,求陛下开恩!”高演边哭边喊,跪着朝观刑台挪去:“求陛下开恩啊!”
魏西溏重重的咽了下唾液,半响,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准!”
付铮立刻站起来道:“陛下开恩,免高湛一死,把人带下来!”
压着高湛的两个士兵赶紧把他拉了起来,伸手把他头上套着的黑布摘了下来,他不适应光线的眯了眯眼,直接被人从行刑台上拉了下来,与之相反的是高演则被人朝着行刑台上拖,他和高湛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对他喊道:“湛儿湛儿你好好的,你好好活着……别想着不该想的,好好的活着……”
高湛没有回头,眼泪从眼眶滚出,快速的落在地上,他被人拖着胳膊,带到观刑台下,他跪在地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面无表情,他面前的地方,躺着那张手写的“免死牌”三字,他慢慢伸手捡了起来,高高的举在手里,大声道:“小人有陛下亲笔‘免死牌’一张,以求免死,谢陛下法外开恩!”
魏西溏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高举免死牌的高湛,道:“朕准你替高家收尸下葬,下葬之后务必离开金州周边各城各镇,没有朕的旨意,此生不得踏入金州一步。”
“草民谢主隆恩!”他跪倒在地,良久没有起身。
魏西溏最后看他一眼,起身离开。
身后传来监斩官孟大人的声音:“行刑!”
魏西溏回到皇宫,太上皇帝和太上皇后也一同回到宫里,两人从回来就进来宫殿,魏西溏站在殿外,看着内殿开口:“孩儿给父皇母后请安。”
不多时,殿门被拉开,红肿着眼的肖以柔站在殿门口,“池儿,进来吧。”
“谢母后。”她抬脚进去,伸手扶着她的胳膊进去。
肖以柔道:“母后叫人去唤你两位皇姐,今日午时,池儿一起留下来陪你父皇,可好?”
魏西溏点头:“孩儿谨遵母后之命。”
太上皇帝闭着眼睛,坐在靠窗的位置,脸色有些发白,这脸色叫魏西溏看了心里没由来的觉得慌。一如当初相卿解了他的毒,却叫他承受焚心蚀骨之痛一般。
她两步走到他身边:“父皇?可是觉得伤口痛?”
太上皇帝摆摆手:“不打紧……”
七日之限将近,从午时开始,伤口便隐隐作痛,回到宫里以后那处伤便疼的愈发厉害。
他还记得当初止痛之时便是落日之日,七日为限,不多不少,如今日头正好,一旦日落,便是到了限期。
魏西溏有些急躁,她猛的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断喝:“叫相卿过来!”
“池儿!”太上皇帝开口,他对魏西溏招招手:“过来,父皇有话对你讲。”
魏西溏看了柯大海一眼,柯大海领会她的意思,赶紧朝着仙尊的偏殿跑。
她走回去,“父皇。”
“坐下。”太上皇帝拉着她在自己身侧坐下,道:“父皇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若不是因为池儿,父皇现在还是个王爷。不过,父皇也觉得当王爷的时候好,进出多自由,如今前呼后拥,想要带着你母后出去玩,都要带着一帮人。不过谁叫父皇的池儿现在是个皇帝了呢?”
他笑着说:“父皇到现在还记得当初池儿父皇说,想要取个叫‘西溏’的字,当时父皇很生气。那时候刚传出龙脉错位的说法,偏又叫老太傅看到你的字了,父皇那时候不忍心对你说,其实父皇当时是觉得池儿这字这辈子都取不成。”
“只是世事难料啊,谁能想到我家池儿就是当了皇帝呢?”他还是笑笑,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眨眼,池儿不但是个大姑娘了,还是位很有帝王样的好姑娘。只是不知以后,我家池儿配的王夫不知会对池儿忠心。”
魏西溏只是看着他,不吭声,他笑道:“好好,父皇不说这个。”
肖以柔红肿着眼,在他另一侧坐下,一言不发,就看着他跟魏西溏说话,“池儿,父皇把你母后托付给你,你可要把她照顾好,决不能叫人欺负了她,池儿自己也不能欺负她,看听明白了?”
魏西溏点头:“池儿谨遵父皇教诲。”
“你两个姐姐的亲事你要亲自过目,日后开了公主府,也要多上点心,别叫人欺负了她们。你如今贵为帝王,父皇知你日理万机,只是你们才是父皇真正放不下的……”
魏西溏再次点头:“孩儿铭记在心。”见太上皇帝的手有意无意的按在肋骨位置,她道:“父皇再忍忍,仙尊稍后就到。”
“父皇正要跟你说仙尊的事。”他又道:“池儿,仙尊于你是有功之臣。”
魏西溏垂眸看着地面,没有应话。
“父皇知你心意,只是池儿,你不该以父皇逼迫仙尊。你登基前后,仙尊内外周旋,正是因为有他,父皇登基才会这样顺利,就连帝王玉玺都是仙尊从皇太后那里带回来的。”见魏西溏的表情冷漠,太上皇帝叹口气:“池儿,父皇不想说,只是池儿可有想过,仙尊为何愿帮你?他帮了你,你在论功行赏的时候却没提他半个字,这叫哪个功臣心里不觉寒凉?”
“孩儿知道。”魏西溏开口:“孩儿只要他做最后一件事,该给他的,便一样不少,孩儿要他救父皇性命……”
太上皇帝摇头:“池儿……”
“静儿和二姐姐给父皇母后请安!”外面传来魏静思的声音:“母后?”
然后就看到她蹦蹦跳跳跑了进来,后面跟着魏红衣:“给父皇母后请安,叩见陛下。”
魏西溏看着她们二人道:“以后私底下不必行礼,倒是显得生分不少。”
魏静思一脸得意道:“我就池儿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魏红衣又瞪她:“就算不必行礼,你也不能直呼陛下的名,那是父皇母后唤的。”
魏静思撅嘴,“哼!”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今天热闹了,平日都是我一个人跑着玩。咦?”她走近肖以柔:“母后你哭了?怎么眼睛都肿了?”
肖以柔不知该怎么开口,只道:“今日我们一起陪陪你父皇吧。”
魏静思快速的跑到太上皇帝的身边,喜滋滋道:“好呀。”还往后挪挪,移到他身后,给他捏肩:“父皇,静儿个你捏捏肩头,舒服不?”
太上皇帝的眼眶逐渐汇了泪,他哽咽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应道:“静儿给父皇捏肩,自然舒服。”
身后的小姑娘有些得意,便道:“那以后静儿天天过来给父皇捏肩,”又歪着脑袋看着肖以柔,道:“也给母后捏肩,静儿可厉害了!”
魏西溏忽一下站起来,朝外走去,怒道:“仙尊怎么还不来?”
刚说完,便看到仙尊绕过假山,缓缓朝着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童,手中托着一个盒子。
在殿门口看到魏西溏,他跪下行礼:“相卿参见陛下。”
“药带来没有?”她站着不动,相卿跪在地上,道:“相卿身后小童手里捧着的便是。”
她这才后退一步,道:“平身,进来。”
太上皇帝看着进来的相卿,视线看向魏西溏,“池儿?”
魏西溏让到一侧,道:“仙尊替父皇炼了救命的药。”
太上皇帝看向相卿,相卿已经俯身施礼:“叩见太上皇帝,娘娘、二位公主金安。”
太上皇帝问道:“如果朕没有记错,当初仙尊可是说了,无药可解,如今这药又是从何而来?”
“回太上皇帝陛下的话,此药是陛下命在下所炼,在下不敢不从。”相卿应道。
魏西溏看了那盒子一眼,开口:“朕问你,这药可会叫父皇痛?”
相卿摇头:“不会。”
“这药可会叫他中毒?”
“不会。”
“你这药可会让他失语?不能行走?食不下咽?”魏西溏提高声音道:“妖术必有妖处,是你告诉朕这些,如今你说这药可治愈父皇?那你是岂不是犯下欺君之罪?”
“陛下当时还不是君,再者,此药可续命。”
魏西溏上前一步,“续命?”
相卿淡淡一笑道:“正是,此药乃续命的药。太上皇帝陛下若是服了,自然药到病除,去痛怯毒。”
太上皇帝看着仙尊的表情,问:“仙尊既然可炼出这样的药,为何不早些炼出来?”
相卿垂着眼眸,道:“那是因为陛下未曾以命要挟,要求相卿炼出此药。”
“药引?”
相卿缓缓抬眸,道:“这世上,有些药炼制必然要有药引才能制药,要解太上皇帝陛下的毒,药引必不可少。”
肖以柔沉默一下问道:“只不知仙尊说说的药引,究竟是何物?”
相卿转身,神兽的打开盒子,取出一粒鲜红的药丸出来,道:“此丹药名为续命丹,在下曾为去世的那位炼制过此药。”
魏西溏的心里顿时生出些慌乱,“相卿,这药莫不是皇伯父在世上炼的续命的仙丹?”
相卿淡淡一笑,道:“原来陛下还记得,只不过此药略加改正,夺不得人命罢了。”
太上皇帝开口问道:“敢问仙尊所说的药引,究竟是何处?”
魏西溏已僵在原地,全是发凉,她看向太上皇帝,颤抖着声音道:“父皇!”
太上皇帝看了她一眼,依旧开口道:“仙尊,莫非一个药引子都不能说?为何非是池儿逼迫,才有了此药?”
“此药有些妖邪之处,”相卿捏着那药道:“需为病者血亲之人的命方可成药。”
肖以柔失声叫道:“青儿!”
相卿道:“长公主香消玉损,命已落,她的余命可须在太上皇帝陛下身上,不但可续命,还有返老还童之效。”他转身看向魏西溏,淡笑道:“陛下,此药有奇效!当年那位陛下服了此药,朝堂金州一片惊叹,陛下可还记得?”
魏西溏后退一步,眼眶里泪花涌动,哽咽半响才咬牙道:“相卿,你竟然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