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无绝一边翻着书,眼睛落在书卷上但余光全部投射到床边站着的乔青身上,心里正催促着你不是喊着要睡觉么,咋还不睡,看什么看。乔青便给他解答了:“看玄王爷好大的能耐,倒着也能看的津津有味。”
宫无绝一皱眉,目光落到书页上,瞬间一噎。
再一次展现了当朝玄王的临危不乱,将书翻过来,继续看。
乔青啧啧称奇,懒得拆穿这人,两下踢开了鞋子爬上床。越过宫无绝双腿的时候明显感觉下方的人一僵,那手微微抖着翻过一页书,抿着唇线强装无事:“快点儿。”
待到她终于翻了过去,一张巨大的床榻一人躺在一头,中间仿佛有一根三八线一般宽敞的谁都不越雷池一步,宫无绝这要蹦出去的心脏终于平复了少许。听乔青躺在一边,忽然问道:“那玄天,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起正事,宫无绝正起神色,压下了心底的其他情绪。他回忆了一番:“我没见过他,不过姑苏家族和他有点来往,姑苏倒是曾提过他,对此人评价……”
乔青挑眉。
宫无绝移开眼睛:“疯子。”
“疯子?”
“不错,疯子。只有这两个字而已,想来姑苏的意思定然不是此人真疯,而是行为想法趋近于极端的那种。此人在玄气上极有天赋,翼州大陆之人,超越紫玄之后便可延缓衰老,而玄天,今年已届六十,看上去不过三十余岁。三十岁越过彩虹等级,便是环顾整个大陆,都算是一等一的天才了!”
乔青点点头,彩虹等级之上,的确是一级一天地。三十岁,的确在全大陆都数得着了:“那我师傅多大?”
宫无绝瞥她一眼:“你师傅,你问我?”
乔青也觉得这事儿有点儿丢人,她家那不着调的师傅到底多大,她从六岁一直疑惑到现在,结果十年了硬是没套出丁点的消息。那人整天以本公子自居,年方十八说的是一点儿也不寒碜。丢人,丢人啊:“他应该跟你家有点渊源吧,我看上次你们识得。”
提起这个,宫无绝的一张俊脸,刷一下,变脸一般黑了个彻底。咬牙切齿的吐出三个字:“没渊源!”
一边眉毛挑一挑,乔青瞬间觉得有点冷。旁边男人冷气呼呼的冒,夏末初秋的晚上本来便有了点凉意。她抖开薄毯盖到身上,估计不是和他的家族没渊源,而是和他没渊源?这事儿应该跟他上次问的那个人有关,啧啧啧,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能让这男人炸毛:“成,没渊源。继续说玄天,既然你说他是个疯子,又是个天赋极高的疯子,那想必此人定是自命不凡的。”
“可以这么说。”
乔青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咱们下午的时候没解决的那个疑惑,为何玄云宗要在此时将那方盒子拿出来,只为了陷害我么。留着以后用来控制宫琳琅不是更好。那么,这些完全说不通,如果一切都说不通的话,则有一个可能性。从玄天的性格出发,这也许只是他的一个……”
宫无绝亦是聪明人,开口接上:“游戏!”
两人对视一眼,觉得这么说貌似有点儿戏了,但是却又是最好的解释。一个自命不凡的疯子,他们这毁掉药人的一举,绝对是对于这个疯子的最大挑衅。疯子么,本也不能以常理来推断。宫无绝嗤笑一声:“你倒是了解疯子的想法。”
乔青伸脚踹他,宫无绝一提手,便隔着薄毯握住了她的脚。
两人皆是虎躯一震。
乔青脚一抽,宫无绝瞬间松手,接下来,便是无尽的沉默。
乔青想的是,要死了,这人不会真的看上她了吧,可她是个女人,这不等于欺骗人感情么。宫无绝想的是,刚才尽管隔着薄毯,手下却依然能感觉到,她的脚未免太小。平日里没人会注意到这个,今天却是觉得,最为一个男人的脚……
宫无绝抬眼看她。
乔青一眼瞪过去。
他瞬间摒弃了心中荒唐的想法,就这小子,阴损的,粗鲁的,狠戾的,杀人不眨眼的……怎么可能。宫无绝为自己刚才心头升起的一瞬雀跃自嘲了下,眼前便恍然放大了一张妖异的脸:“喂,你不会是看上老子了吧?”
宫无绝难堪的炸毛,鬼看上你了!一把拍开乔青的脸:“闪远了点。”
乔青朝后一仰,也不恼,远远仔细观察着宫无绝的神色,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悄悄松了一口气。老子是女人,千万别看上我。殊不知,某男现在正让她一闷棍打的心口闷闷的慌。这种不由自己的感觉他从没试过,扭过头迅速转移话题,恶声恶气的掩饰心底的无措:“不是要睡么,折腾什么。”
乔青也不知道自己在折腾什么,她一个女人和男人睡在一张床上,自然是有点别扭的。不过知道了这男人对她没想法,她便整个人放开了。哥俩好的靠上去给宫无绝盖上了半边毯子:“亮着灯我睡不着。”
宫无绝再推她远了点:“忍着吧。”
乔青眨眨眼,什么臭脾气!老子怕你着凉不知好歹!不盖拉倒:“说回之前的,既然可能这只是玄天的一个游戏,那么这游戏必然不会这么快就玩完的。一个考验么……”
“说不定,假使这次你死不了,玄云宗你必去。”
“是,他怎么能容许自己一手导演的游戏失了玩伴。”乔青打了个寒颤,有种让毒蛇盯上的感觉:“重点是,老子不可能去啊。”
她想不通,总觉得这件事之后还有后着。就像上次对宫琳琅说的,如不是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去自找麻烦的,她又不傻。可是现在麻烦找上门来了,更有可能是源源不断的。乔青叹气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倒,双臂枕着头。宫无绝的手便被她带了过去,垂到她耳侧。乔青斜眼瞄一眼这只手,指骨修长,指腹有薄茧,指甲修剪的极为整洁。从来听说这男人有洁癖,她转头问道:“你和宫琳琅的感情倒是好。”
宫无绝也不在意她直呼宫琳琅的名字,反正这小子从来胆大包天。空着的手翻过一页跟本看不进去的书,外面月光寂寂,清风徐徐,室内烛灯摇曳,对影成双。宫无绝受伤的心稍有治愈,只觉这感觉倒也不赖,多少年了,自从长大之后便没有和人这么促膝长谈过:“从小的玩伴,还有姑苏。”
“唔,讲讲呗,闲着也是闲着。”
他合上书:“你不是知道我身份么。”
乔青稀奇:“我怎么会知道?”
宫无绝更稀奇,俯视着她看:“当晚盛京南郊,你不是……”
“哦,老子唬你呢。我只知道你每年都会消失上一段儿时间,想来应该是回家去了,具体是哪,我怎么会知道。”乔青说的理所当然,让宫无绝暗暗磨了磨牙,早知道那时候就把这小子给灭了!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事儿,让她整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跶,就如一条秋后的蚂蚱,明明蹦跶不了几日了眼看着就得歇菜偏偏越来越活蹦乱跳。
还不知怎么的,不知什么时候,竟蹦到他心里去了!
该死的小子!
乔青缩缩脖子,心说男人心海底针,这人刚好了两分钟又开始犯病。
宫无绝狠狠咬牙,恨不得现在就一巴掌拍死这小子。然而看着乔青眯着眼睛开始打哈欠,就如当日在她院子里看见的那只打滚儿的肥猫一般,慵懒的,无理取闹的,带着点儿招人恨的可爱。宫无绝一个激灵,可爱……靠,这词汇形容谁都扣不到这小子的脑门上!
他叹了口气,将书临空丢去桌上。
劲风拂灭了蜡烛,室内一瞬漆黑。
他也躺下,扯了扯乔青屁股底下的毯子。乔青很大度的分给他一半,他盖上道:“你师傅知道的,没告诉你?”
乔青迷迷糊糊答:“他啊,一年见不到个几面,谁闲着没事儿谈个不相关的人啊。”
宫无绝又黑了脸。
不相关的人……该死的小子,会不会说话!你现在屁股底下还睡着不相关的人的床呢!你盖着的还是不相关的人的毯子呢!晚上还吃了不相关的人府里厨子做的饭调戏了不相关的人的丫鬟!宫无绝忍住一脚把乔青踹下去的冲动:“我家在大陆最北方。”
“那你上次咋从南边回。”
“拐弯儿去办了个事儿……啧,别打岔!”
宫无绝皱眉吼她一句,乔青立马连连摆手:“好好好,你继续……诶,等等,大陆最北方,上次师傅喊你凤小子,紫玄巅峰,那岂不是……”乔青霍然起身,瞪着宫无绝就像看见头活恐龙,宫无绝一挑眉,以作默认。乔青倒抽一口冷气,好家伙,她就说这男人整天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原来背景这么硬。随即便是撇撇嘴,咋觉得这男人刚才那一挑眉,那么傲娇呢。
南姑苏,北鸣凤。
一家主财,一家主武。即便是两个名字被放在了一起,可若要论起来,在这翼州大陆上以武为尊,这凤凰比起姑苏来可是强上了不是一星半点儿。整个大陆七国七宗三圣门,除去那从来飘渺无踪的三圣门之外,往下了数,便唯这鸣凤独大了。
乔青轻笑两声:“成,太子爷,您继续。”
宫无绝烦她这张笑颜如花的脸,更烦自己胸腔里那点儿要了命的心跳。别开眼,不再看她,刚想张嘴,乔青又凑上来:“那那个一根拐杖走天下的……岂不是你祖宗?”
几次被打断的男人深呼吸,只想抓起个枕头闷死她!
宫无绝翻个白眼没好气儿:“我奶奶。”
乔青吹个口哨,原来辈分这么大,那罗刹太子从来凶名在外,名声不比她好上多少,不过也跟她一样,神秘!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那翼州四大公子若和他放在一起,直接歇菜。没想到现在见着活的了!乔青笑嘻嘻问:“你奶奶真那么厉害?打遍天下无敌手?”
宫无绝想了想:“这世上的高手多了去了,就说那神秘的三圣门,恐怕其中有百分之五十都是超过的。”
乔青皱眉:“这么强?”
宫无绝撇嘴,你以为呢:“不过那些人都是隐退江湖的,早已不在大陆上出现。世俗来看,我奶奶和四大宗门的宗主是一个级别的。”想了想又加了句:“你师傅应该也是。”
乔青知道他说的这四大宗门,是七大宗门中的四大强国中的。大陆七国,每个国家都有一个最强宗门。而大燕的,便是玄云宗。只不过在七国七宗里,大部分都是如鸣凤和姑苏那般,宗门和国家是一体的,皇权越强,宗门越强,不存在什么对立关系。而大燕和玄云宗,只能说是一个异数。也因为这个异数,让宗门和皇权相对立,相互掣肘。
不论在国力,还是武力来说,大燕和玄云宗,都是倒着数的。
“你有这样的背景,到这鸟不拉屎的大燕来干嘛?”
宫无绝是该死不会告诉她自己因为被逼婚逼来的,那多没面子?于是他咳嗽一声凶巴巴吼:“到底还听不听!”
“遵太子爷令!”
乔青笑的狗腿,宫无绝让她给气笑了。
不过也不忍破坏这会儿难得的好气氛,谁能想得到,他们两个从来见面就互不顺眼的竟也有盖着棉被纯聊天儿的时候。乔青也觉得稀奇,晚上那一打,反倒打出了阶级感情。知道了宫无绝对她没意思,她也没了那太多的顾虑,倒是觉得这人尚且顺眼。有的聊就聊吧,多抓几个罗刹太子的把柄在手里头,指不定以后就有用。到了明天早晨,谁知道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乔青奸诈的一挑眉:“请。”
宫无绝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嗓音低沉慵懒如一把大提琴独奏。
乔青也躺下去,因为双手相连,她的手便被带到了他的腰际。她倒是无所谓,只叹了一声手底下的线条极其坚硬,便直接闭上了眼睛,咕哝了一声:“好像忘了个什么事儿。躺着怪别扭的。”
这边她呼吸一流畅起来,宫无绝那死死绷住的沉稳如大提琴的声音就开始颤,好在颤的不明显,反正乔青没听出来。
于是一个说,一个听,气氛诡异的和谐。
而房外等着看好戏的陆峰三人,则可怜了。
三人喂了一晚上的蚊子,守在房外想着这两个针尖对麦芒的肯定又要打起来的,结果陆言的脑袋在陆峰肩头一颠一颠,几乎要撑不住了,里面还是安安静静,甚至连烛都熄灭了。
烛都熄灭了!三人打着哈欠一脸惊悚:“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什么妖?”
一声询问响在树下,三个心里有鬼的险些栽下去,便见管家邓财端着碗参汤站在下面,仰着脸那个好奇:“王爷睡了?”
陆言摆摆手,谁知道里面闹什么妖:“没听见声,你去门口问问。”
旁边陆峰陆羽暗暗给他竖大拇指:这书生,够奸诈!自己好奇不敢去,让管家去当探路石。
邓财转身朝房门口走去,后面陆言拱手:好说好说。
“王爷,可就寝了?”
房内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即宫无绝极小的声音传出来:“不喝了,睡去吧。”
邓财点点头,心说王爷今天可古怪,平日里每晚都要喝一碗参汤才睡得着的,今晚先不说从来不近生人竟然和这乔家主睡一个屋了,就说这乔家主在,反倒连习惯都给改了。邓财想不通的走远了,陆言三人一看没热闹看,抓着浑身被蚊子咬的包怨念的飘走了。
直到外面没有了声音,房内的宫无绝紧紧皱起了眉,为何不喝了?只是因为怕身边已经睡着的人被吵醒么。
宫无绝翻个身缓缓坐起来,透过微弱的月光看一旁乔青的睡颜,她睡觉极其不老实,那薄毯早就被一股脑的抢了去压在身子底下。她的脸很小,巴掌点大,平日里睁开那双凌厉的眼睛便将这些都遮掩了去,此时看,尖尖的下巴抵在毯子边缘,睫毛簇簇投影在面颊上,无辜的像个初生稚童。
宫无绝摇着头笑了,初生稚童?亏他敢想!
这笑带着点苦涩,宫无绝想,自己真是魔怔了,大晚上的不睡觉盯着个男人死死的看。
然而目光却移不开,刚才他讲着讲着便听乔青的呼吸弱而平稳了起来,知道她是睡着了。而这个小子睡着了,他心底那点不正常的期待便通通浮现跳跃了出来,欢蹦乱跳的在他耳边轰轰的响。宫无绝现在的感觉就是厌,既厌乔青,又厌自己,这一点点清晰起来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心里疯狂的在抗拒,然而他不受控制一般的微微俯下了身,靠近了乔青如孩子般的睡颜。
宫无绝眯着眼睛看她,忽然猛的退开。
他咬着牙躺下,心想自己这是给自己找了个什么麻烦,一时嘴贱说钥匙丢了,这今后的十日要怎么过!
脑中的思绪无限制的到处飘啊飘,宫无绝就感觉旁边貌似有了点动静。乔青醒了?他霍然扭头,对上乔青惺忪的睡眼,有种被抓了现行的狼狈。就见乔青揉着眼睛坐起来,就像那日在医术大考上的初醒时的傻样,红唇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什么。
管她说什么!
想虽这么想,耳朵尖儿却悄悄的竖了起来。
然后宫无绝便一脸崩溃的听见乔青仿佛是恍然大悟一般的,身后她那只手还搭在他腰上,另一只手揉着眼睛咕哝道:“老子终于想起来了,晚上才打过一架的,竟然没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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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咔咔,盖着棉被纯聊天,我是多么的纯洁啊啊啊啊啊~
好吧,以免被打,后面会洗澡么洗澡么洗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