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怀里的懒妞,本来正懒洋洋地眯着眼打盹儿,正舒服地打着呼噜,根本没想到今儿差点被一直疼爱自己的主人掐死;一时吃痛,“喵”的哀叫一声,蹿起老高,正好落在斜前方站着的甄宝人肩膀上。
惊魂不定的懒妞,紧跟着后腿又是一蹬,掠过甄宝人的垂髻,跃到了她身后的花树上;它跃起时,爪子稍带着将甄宝人发髻上别着的花钿撞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懒妞大概吓坏了,又飞快地从树枝上弓着腰跃到地面,迅速地往竹篱笆里逃去。
这一番令人眼花缭乱的变故,发生在电石火光之间,等现场的一干人等回过神儿来,懒妞已经钻进竹篱笆,失去了踪影。
“秋至,还不去追?傻站着干什么?”甄宝人也难免吓了一跳,手抚发髻,对秋至轻斥一声。
秋至目瞪口呆小半天,听到甄宝人的斥责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追着懒妞去了。
二姑娘身为猫的主人,却还在路边呆站着,紧紧抿着嘴巴,冷若冰霜,眉眼凛烈,眼神空空的,不知道落在何处。
此刻,被懒妞抓落在地上的赤金镶红宝石花钿,静静地折射着阳光,闪烁着细碎的光泽。甄宝人身后的秋芝终于也回过神来,上前几步,正要蹲下去捡,却见薛晓白飞快地俯下身去,抢先一步拾起花钿,转而递向了甄宝人。
咦,这家伙怎么回事?这种事儿怎么也肯替自己干了?甄宝人心里犯疑,微歪着头瞅着薛晓白,捉摸不透他的意思,则示意身旁的秋芝先接过来再说。
秋芝上前一步,伸手欲接,薛晓白却倏地缩回手,然后又往甄宝人面前递了递,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目光执拗而热烈。
甄宝人心里微微一动,下意识仰脸看着他。
薄薄的秋阳正斜照在薛晓白的脸上,肤白如玉,细细的茸毛清晰可见。
这会儿的薛晓白,身量虽已长成,整个人却依然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轮廓上已初具成年男子的英气,脸颊却依然带着孩子般的丰润,线条柔和姣好,一如诗经里所描述的:有匪少年,如砌如磋。
此刻他脸上平时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神情早已无影无踪,眉眼含羞,长长的睫毛颤动如飞蛾振翅。
一刹那间,甄宝人突然恍惚大悟。
往昔青葱的少年时光乘着时光的列车呼啸而来,带来青春年少时的特别心情。
那时,她不过是胸前刚刚萌发出小蓓蕾的少女,青涩而别扭的半大少年,他们会趴在窗台上偷偷地看姑娘们,而姑娘们也会偷偷注视着少年们。
每当刚刚露出窈窍身姿的姑娘们,回眸追究身后那火热目光源头的时候,他们又会吹着口哨,抬头假装看着天空,不肯承认自己喜欢着她。
青春萌发的少年,处在似懂非懂的时候,心里都有一个特别娇嫩的美丽女孩儿;在这个青涩而别扭的时期,他们会做出一些令人哭笑不得、极其幼稚的傻事儿。
课间的时候,趁着她不在的空档,他会在她的铅笔盒里装一只可怕的毛毛虫,将打开铅笔盒的她吓得哇哇大哭;上课时,会偷偷将她的小辫子绑在椅子背上,害她一站起来,就跌个大跟头......
那个女孩儿会因为这些恶作剧而痛恨着他,可她哪里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喜欢着她;所有的幼稚,所有的使坏,不过是为了博得心里那个女孩儿的回眸一瞥。
他的心里,只希望她能够记住他,哪怕是讨厌,也是好的。
所有这些情景,在甄宝人突然唤醒的回忆里,依然是那般鲜活,那般温馨,带着校园里茉莉花的香息。
薛晓白故意折腾她的点点滴滴,细细回想起来,似乎都是她少年时曾经经历过的;不过是因为年纪大了,与青春隔着太久了,倒忘记了。
想到这里,甄宝人不由得心里一暖,下意识伸手接过花钿,又忍不住冲着薛晓白莞尔一笑,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声“谢谢!”
这是第一次,薛晓白看见小丫头毫无遮掩,发自内心地对他笑了。
这一笑,头顶的天似乎格外蓝了,空气中的香气愈发馥郁,一时间,似乎园子里所有的花都开了,盛开在他的心里,身外秋色正好,那里却正是春色满园关不住。
薛晓白这一刻人彷佛痴了,只觉得心里喜欢的什么似的,双颊立刻红透了。
清风徐来,吹得满园花动树摇,暗香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