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从床头摸出一方手帕,强自忍者泪水,咽了一口崩碎了牙混成的血水,默默念道:“儿啊,来生投胎,转个富贵人家,今生是爹对不住你,来生我做牛马,给你还这个债。”说着便别过头去,将手帕缓缓朝太平儿口鼻按去。
他自然是不敢看儿子那睁的大大的眼睛的。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得有犬吠声响起,继而有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叫道:“胡大哥在家吗?我是狗剩啊......”
胡不满愣了一下,全身好似脱力,一层虚汗从脑门直挂胸口,他好像被在三九寒冬挨了一夜冻似的瑟瑟抖了起来,将手帕猛然扔在地上,脸色苍白。半晌,才渐渐回过神,一抬头,便看到了老妻擦着眼泪走进了屋子,问道:“可要开门?”
胡不满喘了几口气,点了点头。
他的老妻看胡不满脸色迥异,心下惊疑不定,但看到男人点了头,便径直走过院子开门去了。门开后,果然看到了那个白日里来过的少年,女人脸色稍霁,却又看到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色衣服的美丽女子,不由得一愣,问道:“这是......”
狗剩知道这女人就是胡不满的妻子,当下便拱手道:“见过嫂子。这位是我替太平儿请来的医生,她虽然是女子,但精于医道,说不定就能为太平儿治好怪病。”
女人见识毕竟短浅,看了看水谣,感觉这个女子长的倒是很好看,但连学宫医师都束手无策的怪病,这明显年纪还小的女子能有什么好办法。当下只是点了点头,侧身将两人迎了进去。
进屋里,看到了胡不满,狗剩将刚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却发现胡不满竟然和他媳妇儿一样,只是点了点头便没有了其他的表示。狗剩敏锐的察觉到胡大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四下看看,忽然看到了那方被抛在床边的手帕,又看了看太平儿和胡大哥苍白的脸色,心中一咯噔,暗叫一声好险。同时心里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胡大哥,太平儿的病虽然重,但想来也不会丝毫没有办法,先让这位女先生给看看再说,如何?”
胡不满直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听狗剩说话,只应道:“兄弟说如何,那便如何吧。”又抬头看了看水谣,暗暗叹了口气,指了指在床上动弹不得眼望房顶的太平儿。
太平儿是胡不满心爱幼子,平日里在碎碎泉打水的时候胡不满总三句话离不开自己的儿子,耳濡之下狗剩也对这太平儿印象不错,想像中太平儿应该是个天真烂漫,乖巧用功的孩子,岂不料如今一看,却形如枯槁,皮包骨头一般。狗剩皱紧眉头,不知说什么好。
水谣上前,也是蹙着眉细细打量着太平儿,少顷,她缓缓将太平儿的衣衫解开,仔细观察了一下他小腹和胸口的紫色淤印,皱眉不语。后面的胡不满和妻子虽然觉得这样有些不好,但也没出声阻挠,任由水谣慢慢查看。
又过了半晌,油灯摇晃的更为厉害了,胡不满低声向妻子吩咐两句,那女人赶忙为油灯舔了些油,烛火微微旺盛,便在此时,水谣猛然出手,右手拇指按在了太平儿小腹,微微旋转,小指向上点出了六寸,轻轻按压,马上又松开。紧接着,水谣又牵起太平儿的右手,细看了下他的指甲和五指,脸色微微变化,摇了摇头。
狗剩上前一步,问道:“如何?”
水谣余光扫过同样急迫却有些踯躅的胡不满夫妇,心知这两人是求医问药被吓怕了,生怕她说出些什么“没救了”之类的话,以是竟不敢追问。水谣也不想他们二人听到自己的话,于是压低了声音,对狗剩耳语道:“是紫蛊,从右手中指指腹钻入这孩子体内,如今踪迹已经难寻,恐怕......已经游入心肺了。”
狗剩点头,心下骇然。
那胡不满已经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拱手问道:“女先生,我这孩子,可还有救。”
水谣虽然不是神州中人,但起码的人情世故还是明白一些的,说道:“也许有救,不过我得好好想想法子,你们这几天,照顾好这孩子就是了,若有方法,我一定会通知你们。”
胡不满夫妇大喜,从太平儿生病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问过了多少医师,求过了多少郎中,所有的人无一例外说的都是“此病无治,别无他法”。却只有这位女先生说了声“有救。”虽然是“也许有救”,但听在他们夫妇二人的口中,已经不亚于佛音天籁了。当下便要下跪,所幸狗剩死死拉住了胡不满,然而胡不满还是叫道:“若真如先生所言,我......我哪怕是倾家荡产,也要报答先生......我,我为先生立生祠,我为先生供奉香火......”胡不满大喜之下言语无忌,说的语无伦次,连带着他妻子都跟着应道“供奉香火......”狗剩哭笑不得,连忙拉着胡不满道:“大哥莫吓着女先生。”
胡不满这才回过神来,表情尴尬,两手两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水谣也有些不好意思,她何时受过这般礼遇,见过这等架势,脸色有些微红,不过还是认真道:“我等一下会给你们一些东西,你记得用温水冲泡给那孩子服下,或许可以延缓病情。”
胡不满喜不自胜,又要下拜,让狗剩无语长叹,手都累酸了。
水谣也不耽搁,当下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木盒,想了想,又回身走出了屋子,半晌才回来,将一木盒交给了胡不满,轻声道:“这里面是一些......药粉,记得要一天冲泡完毕,可分三餐让那孩子服下。”
胡不满接过盒子,已经是眼泪纵横,和老妻相望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一个劲的点头躬身。水谣躲闪着二人,神色颇不自然。狗剩心中苦笑,插口道:“胡大哥,女先生家离这里很远呢,先让女先生回去吧。”
胡不满张口便道:“就住在......”话没说完便自觉住口。他又不是富裕之家,那里还有空房子,于是改口道:“我送送先生。”
狗剩摆手,说道:“大哥还是照看太平儿吧,我去送便可。”
胡不满这才作罢,又是和妻子一道好生感谢一番,免不得作揖行礼,一直将狗剩和水谣送出老远。
山道崎岖,月色明亮,狗剩沉默片刻,看着身旁的女子,轻声道:“你给他们的是什么东西?”
水谣眼望天上明月,笑道:“用来追那个人的母蛊,我把它磨成了粉。都是蛊,或能彼此抑制一下。”
狗剩知道苗疆有子母蛊一说,听到这话,忍不住问道:“你不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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