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可真是炸开了锅,老板娘吃惊之下恼羞成怒,干脆撕破脸皮,银子也不收,反正就是不让你玉长弓踏出断弦坊一步。你若想走,不妨死了之后老娘派人把你抬出去!谁知道这话不说还好,刚一出口,玉长弓便冷笑着举起早已藏好的袖间玉簪,狠狠的朝自己喉咙扎了进去......血溅当场眼看便是香消玉殒,平日里尖酸刻薄的老板娘一刹那六神无主,竟是哭喊着让人赶紧救命。断弦坊高价聘请的有常驻坊内的杏林好手,遣人通报后未过多时便及时施救,好歹保住了一条命,但声带受损,日后恐怕再也不能开口说话,更遑论谱韵唱曲。风波渐停后,老板娘黯然之下长叹无语,抹着多年不曾一见的眼泪对卧病在床的玉长弓说道你是个痴傻姑娘,怎就不懂咱的心思。你要走的原因难道我看不通透?只是世上男人多是薄幸薄情郎,今日待你好似金枝玉叶,明日就成了黄脸妇人,何苦来哉。而再也说不出话的玉长弓连眼皮都不曾动上一动,心灰意冷的老板娘知道再劝无用,只得唉声叹气托了人,将玉长弓送到江南,至于最终要去到哪里,却是谁都说不清了。值得叹息的是,那两万两银票,平常抠抠搜搜的老板娘却分文未动,都送予了玉姑娘。姑娘走后的当夜老板娘大醉了一场,酒后多言,说了一句让整个断弦坊都默然神伤的话。
老娘嫁女儿了......
老板娘大醉的时候,蝶蝶也大醉了一场,她抱着酒坛拉着注定又要夜不归宿的唐山,跑到南城门,指着城楼上勾起的一角飞檐,说道你带我去那。唐山叹气,轻轻揽上蝶蝶的腰,纵身跃到城楼顶上,再缓缓落下。酒是坊里多年陈酿的女儿酡红,下酒的是蝶蝶大方贡献出的葵花籽,笑容灿烂的女孩儿此刻却撇着嘴角,泪眼婆娑的望着南方,有一口没一口的灌着其实不怎么会喝的酒,使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嚎啕大哭。唐山叹道你攒银子为的就是帮玉长弓赎身吧?蝶蝶抽泣,抹了把被冻的通红的鼻子,说是又怎么样,不许呀。唐山点头柔声道许,怎么不许,虽然最后没用到,但也算得上是嫁妆了,我想玉姑娘一定十分感激。
蝶蝶扭头,天真问真的呀?唐山笃定道真的,我要骗你我是小狗。如稚童般的赌咒让哭的不成样子的蝶蝶破涕为笑,朝唐山胸口擂了一拳说你本来就是小狗。唐山委屈的说我哪里像狗了,就是像那也是一条狼好不好。蝶蝶吃吃笑道那就是一条赖皮狼......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唐山顿时手忙脚乱,问着你怎么又哭了?蝶蝶望着南方,小声道我想玉姐姐了。唐山沉默,叹息着女人的心思呀,当真不好猜......
此事过罢,唐山和蝶蝶都迎来了一段时间的平静生活,蝶蝶还是断弦坊里整日捧琴肃立的小丫鬟,唐山依旧是上宫塔得天独厚的修行奇才。不过在隆冬时节里,唐山却很少出现在断弦坊品酒赏曲了,这让蝶蝶有些不解,后来问过了坊中消息灵通的姐妹,才知道原来上宫塔已经被朝廷收归国有,要重新设立机制了。蝶蝶这才恍然大悟,暗道怪不得那么长时间没见赖皮狼啦!那一日京都大雪,赖皮狼唐山忽然就跑到了断弦坊,坊里生意在年关有些零落,蝶蝶也时常无聊,彼时她正捧着一樽红泥小火炉叹息天气怎么冷的这么离谱,冷不丁的就看到了浑身盖满大雪徐步走来的唐山。他还是穿着平日里常见的青色常服,身后脚印迤逦了两行,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微笑,对蝶蝶道侠女神游物外啦?蝶蝶欢喜的啐了他一口,把火炉递过去,问你怎么这个时候跑出来了?唐山笑道这两日塔里管的严,趁着大雪好不容易瞅见空,才溜出来和侠女见上一面。之后两人都没了话头,干脆一人搬了把竹椅在门口看雪。许久,蝶蝶才忽然笑道赖皮狼你知道吗,人家都说,真正的朋友不是酒逢千杯少,而是一句话都不说也不觉得尴尬,我觉得,咱们俩已经不止是朋友,而是兄弟啦!唐山笑笑,没有说话,只是神色中透着一丝失落和无奈。良久之后,他才缓缓道侠女,以后恐怕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
蝶蝶愣住,反问怎么个意思?唐山哈哈笑道啥意思也没有,侠女怎么这么紧张,难不成对我芳心可可,那可真是赖皮狼的荣幸。蝶蝶气的绣拳乱舞,随手抓了把雪,却骤然停住,只因为唐山这时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目光凝视,气势沉稳却又咄咄逼人。蝶蝶使劲挣了一下,没有丝毫反应,还没来得及说话,唐山已经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手中的白雪擦过脸颊跌落在地,微凉沁人,让蝶蝶浑身一个激灵,然后挣脱怀抱,慌乱站起。
一时尴尬,蝶蝶匆忙说道雪下的大了,你早些回去吧便扭头走开,只听到背后有唐山绵长的叹息滚落,却不敢回头看上一眼。随后便听到了唐山稳步离去的脚步声,蝶蝶心中一紧,暗道江湖高手不是踏雪无痕吗?她眉头蹙起,不得要领。
第二日开门的时候,一夜辗转反侧的蝶蝶差点摔倒在地。眼前是一个青色衣服的男子,已经被连夜的大雪掩盖住了大半个身子,胸口有大片大片晕开的灰暗血迹,脸色与白雪一般无二,浑身僵硬犹如死人。可面庞却熟稔清晰到极点,分明就是昨日黯然离去的唐山,怎么......怎么今天便平白无故的躺在断弦坊后院小门处?蝶蝶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便将门口快要被大雪掩埋的唐山拽进屋里,眼泪瞬间汹涌而出。
来不及去考虑他为什么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蝶蝶已经手忙脚乱的解开他冻硬的衣服,将唐山塞进余温尚存的被窝,然后把火炉置炭放入被子里。同时熬了热汤开始擦洗他全身青紫色的皮肤......忙活好久,才依稀能够听到唐山心口微弱的跳动,蝶蝶又是喜极而泣,奔出屋子冲到坊内有名的一位杏林高手住处,差点动刀子般强硬的把年逾花甲的老先生拖到了唐山跟前切脉救命。老先生一脸愠怒的神情在看到唐山后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目震惊和浑身的颤栗,号脉许久后才不可置信的喃喃出南疆巫蛊四个蝶蝶听不懂的字眼。随即老先生摇头叹道这人怕是没得救了。蝶蝶脸色匆遽苍白,强忍泪水对老先生坚毅道不要怕是,您告诉我,到底还能不能救。老先生思衬良久,才说救倒是能救,只是需以你命换他命,两相置换,才能解了蛊毒。
蝶蝶不假思索:那再好不过!老先生叹道丫头你可想清楚了,这般换命可不值当,他体内有真武气机,你却是平凡女子,日后他能命脉绵长,可你恐怕就要半折阳寿呀。蝶蝶笑道那也是赚了。老先生长叹无语,摇头咕哝了一句情使人痴。
蝶蝶看着脸色平静仿佛睡着了似的唐山,很久才缓缓低声吐出了一句老先生皱眉听不懂,可听懂的人却听不到的话:此生予命,来生予情。
晨间雪住,晴日穹绯,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
本文来自看書惘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