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六部巷是个很让百姓头疼的地方,皆因为六部衙门统一都开在了这个巷子里,以至于这里大小官吏人头攒动每当上值下值的时候竟是一眼望不到边,乌压压全是人影,把本就不怎么宽阔的六部巷挤了个水泄不通。百姓谁要想经过这个巷子,那只怕比登天都难,几乎每天都少不了待在巷子外吐唾沫骂娘的人,当然,这些骂娘的人又以那些兜卖力气的脚夫居多。
今日天还不怎么亮,云聚在东边化成了一片醉人的绯色,像是谁家小娘子饮多了黄酒的小脸,怎么看怎么讨人喜爱。加上清晨空气凉爽,抬着轿子的轿夫脸上也没了劳累愁苦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欢欢喜喜。这欢喜一半来自于好天气,而另一半,则来自于轿子里坐着的这位公子爷。
这公子爷也不知是哪家的贵人,今天一大早便去了轿铺租了个轿子。按理说轿铺的人才懒得搭理这些起早的公子爷,可谁知这人却扬手抛了一锭眼瞅便不下五十两的金子,差点晃花了掌柜的眼睛......这等出手豪阔的金主,当然不能怠慢,掌柜的马上安排人手,点头哈腰的为公子选好了轿子,并挑了力气最大,抬轿最稳的轿夫。
五十两金子呀......抵得上轿铺一年的收入了。
掌柜的高兴那自不必说,连着抬轿的轿夫都兴奋的不成样子,因为这位贵公子上了轿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六部巷”,一句是“麻烦快点,到了地方另有赏银。”
先不说这位少爷是否是那六部堂官里的哪位公子,就为了这“麻烦”二字,为了“赏银”二字,这些轿夫哪里还能不卖力气。所以未用多长时间,便已经能够看到了六部巷远远的影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轿夫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娘的,这地方今天咋那么安静?
正这样想着,冷不丁就听到了街道两边响起的轻轻咳嗽声。然后轿夫就看见了十来个穿着黑色紧身衣束带泛红手提朴刀的淡黄色人影无声的出现在前后左右,将这顶算不得富丽堂皇的轿子堵在其间。
“这......这......”年纪最长的轿夫阅历也是最丰富的,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事有意外,这群人来者不善,八成为的还是轿子里的这位小爷。他马上便想到,恐怕今日轿铺里接的不是位金主,而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了。
正是想到了这,他才不敢妄动,只是愣愣站在当场,和那些手持朴刀的十数人对视了好大会儿。以他马首是瞻的声优轿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而那些黑色夹朱红色衣服的人倒也不着急,一副沉得住气的样子,让没经过太大风浪的轿夫们齐齐咽了一口口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轿子里才传来一声叹息,然后他们只听到轿子里的那位贵公子轻声道:“此事和他们无关,放了去吧。”
十几人安静退开一个口子。那些轿夫哪里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当下也不管什么赏银和轿子了,卸了杠转身就跑,刹那间没了踪影。
那十几人中有人向前一步,缓缓抽出朴刀,语气生硬但态度倒是十分恭敬的道:“请宋四公子下轿。”
其余诸人随之向前踏出一步,同样道:“请宋四公子下轿。”
“你们比我想象中,要来的早。”
轿子里沉默了片刻,然后传出一声苦笑,那位宋四公子,武陵公子的同胞兄弟宋武安,仿佛正在轻轻摇头,缓缓道:“这么说来,我那二哥,终究是反了宋家?”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但在淡薄的清晨光线下,这片街道里,已经有数十把朴刀被抽出刀鞘。刀身和刀把平分整把刀的长度,被人双手握紧,冷寒的锋面直指这顶轿子。
“请宋四公子下轿。”
又一声催促。轿子里的宋武安嗯了一声,道:“是了,着实是反了......”说完这话,宋武安咦了一声,又问道:“你们是上官将军的人,还是谷老大人派来的?”
持刀的这十几人还是没有谁吭声。不过片刻后,有一人皱眉答道:“并无分别。”
“是啊,并无分别。”宋武安轻声一叹。“只怕我那五弟六弟,现在与我也并无分别吧?”
再无人回答,但不回答,便是默认。宋武安也不再说话。所谓的请下轿,不过是验明正身,踏出一步,便是举步黄泉,这点,他不是不明白。
但又能怎样呢?从二哥兰明公子连续三夜未归后,他便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结果。所以他并不吃惊并不慌乱,只是想着,宋家最终还是要散了。不过,他只是觉得,子阳子刚,还太过年轻。
宋家四子,宋武安,挑帘下轿。
清晨京都六部巷前的大街上,多了一具朴刀砍死的尸体。
......
......
清晨的军机处。
又是一夜未眠,年纪已经都是古稀左右的三位肱骨老臣熬夜的经历并不算少,然而昨日熬的一夜,仿佛已经熬掉了三位老大人的所有精力,以至于徐老大人和方老大人的形象都有些狼狈不堪,发丝凌乱,眼中布满血丝,犹如刚从天牢大狱里出来似的。
军机处空无一人,本应在此当值的章京小吏不知道何时已经退去,这在位于大内的小屋子里从来未曾有过。也许是陛下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太多事情,这里,只怕几日间都不会有除君臣五人之外的任何一人出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