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问题,句句都在点子上,问得十分直接毫不避讳,吉祥脸上反而出现了喜色,“姑娘果然敏捷,奴婢没找错人。”
她将荷包打开,露出里头装着的浅红色药粉,“奴婢找猫儿试过了,灌下去不久猫儿开始呕吐抽搐,得了重症似的,半天工夫过去已经死了,不知人用了会如何……”她说起这个声音还有些抖,似是被死去的猫儿吓着了。
如瑾静静听着,没说话。吉祥接着道:“老太太让奴婢把东西用在几个丫鬟婆子身上,这些人,都是三月三那天在四方亭的。”
听见四方亭,如瑾被子里握着汤婆子的手紧了几分,面上却还不动声色,只道,“那日的人不少,带上京来的怕是不够。”
“奴婢查过,如今京里只有三个。但……但三个也是人命,奴婢不敢做这样的事,求三姑娘帮帮奴婢。”
如瑾看住她:“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奴婢……奴婢不知道,所以才来跟三姑娘讨个商量。姑娘,奴婢想来想去,阖府上下能指望的只有您一个,只求您给奴婢出个主意。奴婢不敢违逆老太太,但更不敢害人,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瑾道:“吉祥姐姐还没有告诉我,祖母吩咐这事的时候是清醒还是糊涂,又是怎么说的。”
吉祥于是就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句一句都学给如瑾听。她飞快的述说完毕,如瑾默默听了,最终问道:“如此说来,祖母是清醒了?”
“是,奴婢看着是的,老太太还像以前一样。”
如瑾点头,沉默着不再说话,细看了吉祥两眼,靠在床头静静思量。老太太要将两边的奴仆分开,大约是要敦促着东西两府彻底分家了,不但财产之类全都分清,日常也会各过各的。对此她并不意外,她曾经想过许多可能,推测着若是祖母醒了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其中就有这一种。
然而对于突然翻起三月三春宴的旧账,还要下狠手处置仆婢,老太太这一手却大大出乎了如瑾意料。如瑾想不通,隔了许久的事情,祖母为什么还要重新提起。而吉祥跑过来讨主意求助,到底真如她所言是进退两难的犹豫呢,还是受了老太太的安排,故意过来试探?若是试探,又要试探什么?
如瑾与吉祥接触并不多,摸不准这个丫鬟的行事习惯,是以不好判断,默默的思量着,一旁吉祥却有些焦急。
“姑娘,奴婢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您给奴婢拿个主意行么?”
如瑾露出赧然的神情,“姐姐,我正在想着怎么帮你,但是一时想不出来。”
吉祥皱眉道:“老太太虽是没规定期限,但想必是让奴婢尽快办了,越快越好,奴婢这时回去能推搪一时,可拖不了几日,还请姑娘费心帮忙思虑此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恳求姑娘千万放在心上。”
如瑾道:“人命关天,我知道。吉祥姐姐自己也想着,免得我想不出主意耽误事情。”
“奴婢多谢姑娘体恤。”吉祥站起身来端端正正行了礼,“奴婢这就回去了,姑娘好好歇着。”
“嗯,姐姐慢走。”
吉祥退出去,须臾碧桃和青苹进来,见如瑾没了睡意,问她是怎么回事。如瑾将吉祥的话简略说了,两个丫鬟都是吃惊。
“姑娘,老太太怎么一清醒就做这样的吩咐,真吓人。姑娘打算怎么办?”
如瑾摇头道:“我还摸不清吉祥是否诚心,且看看再说。你们先找人注意着祖母那边的动静,到过四方亭的三人也都看着点,万一此事属实,别让祖母真伤了她们性命。”
碧桃连忙出去安排,青苹近前将如瑾身上被子掩了掩,见如瑾合了眼睛,悄悄退了出去。
如瑾觉得精神有些短,方才思虑事情弄的头疼,再想思量什么脑中就昏昏沉沉的,只得闭目养神。然而闭了眼睛却也睡不着,脑子乱乱的,总也想不明白老太太的用意。
正有些烦闷,却听外间吵嚷起来,不知谁在含混不清的喊着什么,尖声尖气的很是骇人,中间还夹着青苹惊呼的声音,又是沉闷的撞击声和瓶子罐子摔在地上的脆响。
如瑾猛然睁开眼睛,直起了身子:“怎么了?”
“……快来人,快来人拉住她!”青苹惶急的叫着,被那尖利的声音盖了下去。
“谁也别想好过,大家都死了痛快——”
院子里蹬蹬蹬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似是有人冲进了屋子,几声惊叫乱嚷之后又是一阵乒乓乱响。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群没骨气的,都是混账!她们欺压我们,你们都不知道还回去吗!放开我——”
尖利的喊叫已经变成了夜枭一样嘶哑的声音,歇斯底里嚷着。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如瑾掀被下床,疾步掀帘走出内室。
“青苹!”如瑾刚迈出门口就差点被绊倒,低头一看,脑中轰的一下,几乎惊倒。
青苹倒在门口,肚腹间一片血迹,正用力往起撑身子,眼见如瑾出来急忙说道:“姑娘快……快回去,这里危险……”
几步之外,三个婆子正将一人死死按在地上,踩着那人的手往出夺刀,刀上血迹殷然。
“青苹你……”如瑾下意识蹲身想往起拽青苹,却被她腹上血迹惊着,猛然想起不能乱动以免碰了伤口,连忙高声朝外喊人,“快去请大夫,一刻也别耽搁!”
听见这边吵嚷,又有几个丫鬟婆子跑了过来,俱都被屋里的情形唬得魂飞魄散,齐齐上前帮着先前的婆子将刀夺了下来。
有两个年纪大点的婆子到青苹身边看了看,扯过一条铺桌的软绸在她肚腹之间用力缠了几圈,疼得青苹脸色惨白,几乎昏厥。
“人抓住了没有……”青苹躺在婆子怀里,疼得不能转头朝那边看,额头上全是冷汗,却还虚弱开口问着。
“抓住了,你放心,我没事。”如瑾紧紧抓了她的手。
青苹看了如瑾一眼,张了张嘴又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眼睛慢慢合上,头歪了下去。
“青苹!你醒醒!”如瑾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一个婆子伸手在青苹鼻下探了探,忙道:“姑娘别急,她是晕过去了,没事的没事的。”
如瑾站起来冲到屋外:“大夫呢!快去请大夫!”
“已经去请了。”院子里有小丫鬟连忙搭腔。
屋里几个婆子将行凶那人拎到一边捆了,又用帕子堵了嘴不让她乱喊,碧桃从后院匆匆赶过来:“怎么了?!”
如瑾没空理会这些,跑回青苹身边守着,紧紧抓着她的手。两个婆子抬了春凳来,将青苹小心移到上头,如瑾道:“挪去我床上!”
婆子们见她脸色不好,不敢说这违了规矩,连忙抬着人到床上安顿了。如瑾坐在床沿上惶急不安,握着青苹的手一直没放开。
碧桃那边已经看清了行凶的人,咬牙切齿进屋来禀报。
“姑娘,是高英那个该死的!姑娘好心让她留在院里养伤,她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
有一个率先赶过来拦人的婆子叹息不已,“亏得青苹拦在了内室门口,不然姑娘可就危险了,高英这杀才进院时大家都没注意她,我在那边扫地呢,偶然一回头看见她到姑娘房前就掏了刀子冲进来,我心里着急,离得远也赶不过来,多亏青苹……要不然……想想真是让人后怕……”
如瑾紧紧咬牙,冷声吩咐碧桃:“去,审问高英为什么要做这事,她要是不答,直接给我狠狠的打!”
碧桃重重点了头,咬牙切齿的带人去处置。
一时老太太那里和后院的人听到动静,都有人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进屋一见此情此景都吓得不轻,不一会孙妈妈就扶着秦氏到了。
“瑾儿你可有伤着?”秦氏吓得脸色煞白。
如瑾忙让母亲坐了,说道,“我没事,您别担心,是青苹替女儿挡了刀子。”
秦氏上下打量女儿半日才放了心,近前看到青苹一身血,唬了一跳,眼里落下泪来:“这孩子真是忠心,往日看着就不错,果然她肯拼命护着你。”
很快大夫请来了,孙妈妈扶了秦氏避到屏风后,如瑾却一直在床边坐着,直接让大夫过来给青苹看伤。那大夫不敢抬头,垂首在药箱子里匆匆忙忙掏了家什和药物,让一个婆子帮着手,将青苹伤口飞快处理了,就要退出去开方子。
“怎样?有没有危险?”如瑾拦住他。
大夫道:“没伤着脏器,性命无虞,但是要好好养着。”
如瑾这才稍微放了心,“好方子您尽管开,什么药材尽管用。”
大夫连忙应着退出去了,如瑾看着昏迷的青苹,只觉后怕。幸好没伤着性命,不然这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失去了这样好的丫鬟。
不,不能说是丫鬟,不知不觉之间,青苹已经成了她身边亲密的伙伴,肯这样舍命帮她的,又岂是普通丫鬟能做到的。
碧桃进来回话:“姑娘,高英只乱说要报仇,说些姑娘害她之类的混账话,您看?”
如瑾冷冷道:“直接打死,这样的奴才,当日我就不该一时怜悯留了她。记着堵了嘴,别让她乱喊惊了旁人。”
屋中丫鬟婆子们都是一惊,没想到如瑾处置的这样干脆。碧桃答应着,转身就出去了,眼见着青苹重伤,她也早就想打死那个杀才,自是没有二话。
秦氏和孙妈妈从屏风后出来,秦氏没说什么,孙妈妈道:“姑娘做得对,这样的人,留下她就是害了旁人。”
如瑾道:“她做错事,董姨娘惩罚了她,我给她一个悔改的机会,只撵她出府便罢,还宽限了时日留她在府里养伤,谁知她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是我错了,不该一时心软。今后家里若还有这样的奴才,一个都不能留情。”
这话说给屋中仆婢们听,说完了,她挥手将众人都遣了出去。
孙妈妈道:“姑娘也别着急太过,大夫都说青苹没事,咱们好好看顾着她就是,等她好了,多给她一些恩赏。”
“她已经是一等丫鬟,再能有什么恩赏,左不过是赏赐金银,但钱财岂能抵得过她这片心。”如瑾看着青苹,只道,“日后我将她当做姐妹相待便是,她却比我那几个亲姐妹好得太多。”
秦氏叹气拭泪:“我收了她做干女儿罢,金银虽然值什么,也得赏她。”
孙妈妈也道:“她是外头卖进来的,听说家里境况不好,咱们多帮帮她家里。”
如瑾默默点头,只紧张的看着青苹,见她一时不能醒转,焦急万分。
碧桃很快返了回来,说道:“姑娘,处置了,人已经拖出了府。”
“死不足惜!”如瑾冷冷说道,“当日你要伤她性命,我还说你心思不对,谁想却是我……”说到这里她猛然停住,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怎么了姑娘?可是不舒服?”碧桃忙问。
如瑾猛然站了起来:“不对!她在后头养伤好几日都没见动静,为何今日却偏偏拎刀冲过来要杀我。”
“瑾儿你……”秦氏疑惑。
“碧桃,去仔细查问,问厨房的人,问和高英同住的人,看她今日都跟谁说过话,和谁接触过。”如瑾皱眉吩咐。
碧桃反应过来,不敢怠慢,连忙出去查问。
秦氏担忧道:“瑾儿你是说有人故意挑唆她?”
“母亲,若是平日也就罢了,许是那奴才自己狼心狗肺,可昨夜刚刚跟东府闹得反目,我不能不往这上头想。”如瑾道,“您那边也要千万警醒着,她们骤然失势,就怕会做些狗急跳墙的蠢事。”
几人正在这里说着,外头丫鬟禀告说:“太太,姑娘,老太太来了。”
秦氏和如瑾连忙迎出去,老太太由丫鬟扶着刚进了外间。地上的血迹还没擦干净,老太太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吵吵嚷嚷喊打喊杀的。”
秦氏道:“您老人家在屋里歇着吧,却又过来劳神,是下人们打架伤了一个丫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蓝老太太看着她:“我就在这院子里住着,又没在别处,拿这些话来搪塞我。”
秦氏微愣,只看着婆婆疑惑:“您……您老人家……”她还不知道老太太已经清醒,还以为随便敷衍几句就能揭过去。
如瑾忙道:“祖母莫怪,母亲是怕您忧心劳神。您且坐,容孙女细细说给您听。”
扶着老太太在椅上坐了,如瑾就将前后事情大略说了一遍,蓝老太太听完点了点头:“嗯,高英那样的奴才,打死就打死了,只是你们日后管家要留神,总闹出这样的事情也不好。让人以为咱们家有多乱似的,没的伤了侯府的体面。”
如瑾口中应着,心中却是觉得可笑。连日来这样的闹腾,襄国侯府还有什么体面可言,如今提这个有什么用,胡同里住着其他人家,恐怕早已把事情传得满天飞了。所谓侯府的体面,原就本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昨夜里要不是她让吕管事压着,还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事来。
贺姨娘从后院匆匆过来,进屋连忙告罪:“我在午睡,一时睡得沉了没醒来,刚刚知道这样的事,姑娘你可有伤着哪里?”
“没有,姨娘不必担心。”如瑾答着,见了贺姨娘,想到董姨娘并没有来,也不知是何缘故,难道连这种表面工夫都不屑于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