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也是异常气愤,给蓝泽掖了被子,走远一些低声恨道:“她不安好心,你父亲才好一点她就这样,十足不让你父亲好呢!”
“她是自以为傍上高枝了,才再不拿我们当回事,才敢当面撕破脸。”如瑾缓慢而低声地说着,看着窗外渐渐乌沉的夜,招手叫了碧桃,“去找医官要些清热去火治窝食的药,就说我心急上火伤了脾胃。”
碧桃应声而去,秦氏疑惑:“你最近脾胃不好了么?”
如瑾看见蓝如璇的房间里点起了灯,冷冷一笑:“我是给她治治脾胃!”
祖母痴怔不清醒,父亲不能劳神,如瑾暂时动不得东府那帮人,却也要小惩大诫,让她们不能再如此乱蹦乱跳的到处惹事。
这晚上晚饭过后,还未到就寝的时候,蓝泯父女两个就轮番不停地开始跑净房。客栈本就简陋,净房也是脏污得很,经蓝府下人刻意收拾了也未曾好多少,这样连番跑去,不累死也被难闻的气味熏死了。最后两人干脆不去净房,各自传了恭桶进屋,每隔一会就有丫鬟捏着鼻子端恭桶出来。
阖府上下都是纳罕,不知这二位到底是吃坏了什么,就有仆役私底下幸灾乐祸,说,“黑心肠不讲情义的东西,连神明都看不过眼,不然怎么吃的饭食茶水都一样,全府里偏偏他们闹起肚子来,活该!”
还有人说:“今晚可别从他们房间跟前过了,那气味,隔半里都能熏着,也不知他们晚上怎么睡觉。哎,不知外头王爷闻得见不,那日大姑娘刚给人家煮香茶,这回茶香可都被臭味冲散了吧。”
碧桃忍着笑将底下人嚼舌头的话转述给如瑾听,如瑾道:“他们这次是得意太过,连隐藏丑态装好人的功夫都懒得做了,所谓原形毕露,下人们都看不过眼。”
碧桃哼了一声:“正该让大家都知道他们的面目。可惜医官给的药散味道太重,奴婢怕被察觉没敢多放,不然一定要他们泻个痛快!”
“这也够他们受了。看样子,没个三五天是恢复不过来。”如瑾想了想,吩咐道,“适才医官给他们开的药,你找妥当人去煎,药量减半,拖上一拖。”
“哎!”碧桃兴冲冲去了。
果然,蓝泯父女二人一直在屋里躺了六日方才能够出门,但走路还是轻飘飘的虚浮得很,两人全都面黄肌瘦,走在院里就跟飘荡的游魂一样。如瑾从蓝老太太房里出来,正好迎头碰见蓝如璇让丫鬟扶着活动腿脚。
蓝如璇一见如瑾,脸色立刻冷了下去,走过来低声恨恨道:“这……是不是你……”
如瑾用帕子掩了口鼻退开几步,蹙眉道:“姐姐说什么?我未曾听清,不如姐姐再说一遍?”
蓝如璇沉着脸就要近前,如瑾连忙摆手拦住她,上下打量一眼,“姐姐可别过来,也不知你身上熏的什么香,我闻着有些恶心。”
“你……”蓝如璇脸色黑了,咬牙切齿,直直瞅了如瑾半晌才顺过气开口,“是不是你?让我们这些日子……”
“姐姐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懂。”
蓝如璇恼怒,却还不忘院子里有仆妇们在做事,强忍着压低了嗓子:“那天我从伯父房里出来,晚间就开始……你还装得这样无辜?”
如瑾脸色渐冷,嘴角牵起来:“姐姐的意思是我报复你?可不知你到底做了什么值得我报复?说出来也让我明白明白。”她声音渐高,已经有不少仆妇朝两人这边望来。
蓝如璇脸色涨红,打眼瞅了瞅四周,终是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如瑾在后头高声叮嘱:“姐姐好好将养着,安分守己在屋中歇着,身子自然就好了。”
“这次是我疏忽,你等着……”蓝如璇喃喃咬牙,脚步虚浮走回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如瑾站在原地,冷冷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转身走进蓝泽房中。
晚间,长平王闲闲坐在车内,一边看书,一边听随从低声禀报客栈院子里的动静。听到这一节,他翻书的手停了下来,抬眉笑了笑:“倒是有趣。”
车门板壁响起轻轻的敲击声,柔婉的少女声音在外询问:“王爷,点心做好送来了,奴婢服侍您用一些?”
长平王眼神一冷,看向地上跪着的随从。
随从一头冷汗,连忙磕头下去,低声禀道:“奴才进来时阿朋在外守着。”
“你知道怎么做。”长平王淡淡几个字。
随从身子一震,叩首退下:“奴才明白。”
车门打开,随从跳下车去,将车门边驻守的小厮阿朋叫到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叹口气,“睡前服下。”
阿朋一见那瓶子脸都白了,腿一软跪在随从脚下:“贺兰哥!我……她是王爷新收的宠姬我才放过去的……”
随从贺兰皱眉:“什么宠姬宠妾,你真是白跟了我这么久。如今我也保不住你了,这药服后无痛,你就当是睡觉好了。”只是,睡下,就再也醒不来。
阿朋面如死灰,他亦曾见过被这样处死的人,却没想到自己也成了其中一个。“贺兰哥……”
“不用说了,去吧。”
贺兰转身走回车旁,登车前回头看去,见阿朋已经踉跄着走向自己营帐了。那尚未长成的瘦小身影,让他眼中一酸,却又立即忍了下去。是他疏忽,没有带好这个孩子。
打开车门重回厢内,长平王正含笑捏起一块点心,一旁画着晚妆的侍女持着巾帕伺候,纱袖轻展,素手上丹蔻颜色红得妖艳,贺兰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睛又酸了起来。
长平王笑看他一眼,并不言语,贺兰垂首跪倒:“已经办妥。是奴才的罪过,奴才领罚。”
“二十军棍。”
“是。”贺兰磕了一个头,膝行退出门外。
捧帕的侍女眉头微微皱起,露出受了惊吓的神情,“王爷您……不知他犯了何罪,奴婢虽然跟着您的时候短,但也听说军棍十分要命,几棍子下去人就完了,二十军棍岂不是……”
长平王笑道:“那是普通人,有些底子的都能挺住。”
“可……可是也疼呀。”
长平王捏着点心的手停在半空,手指一松,桃花瓣形状的细饼就摔在了绿玉盘里。
侍女一愣,慌忙跪下,伸手将巾帕奉上,低头告罪:“是奴婢失言,奴婢不该过问王爷公事。”
长平王拿过帕子擦净了手,随手将巾帕甩在她头上,“去吧。”
侍女轻手轻脚退了下去,直到退出车门,才敢将头上顶着的巾帕拿下来,慌乱之间却带散了精心梳好的发髻,
夜鸦在头顶上呱的一声,惊得她刚刚放下的心又跳了起来。
抬头看看无边夜幕,月亮又大又圆,明晃晃的照得原野一片霜白,远处山峦都显露了松柏轮廓,不再是模模糊糊一道虚影。而近处,那所破败的客栈院落也更加清晰,连院子里值夜的仆妇靠墙打盹的模样都映入了侍女眼帘。
她站在那里想了许久,最终抬起脚,朝着那所矮墙矮屋的小院慢慢走去。月亮将她的影子拉得好长,拖在地上一点一点蔓延过杂草碎石,随着她朝院子缓缓靠近。
军营里的士兵是不会管她的,到了小院跟前,却有蓝府值夜的仆人拦住了她。
“请问您是?”见她从王驾军营中走出来,衣着打扮光鲜亮丽,仆人摸不清她的底细,不敢莽撞,躬身深深见礼。
“去悄悄通报你家三姑娘,就说,旧人来访。”侍女的声音柔和似水,却是冬日将要结冰的寒水。
仆人一个激灵,顾不得细想,连忙匆匆来到如瑾窗下报给值守的婆子。
如瑾已经换了寝衣,在祖母和父亲两处累了一天,身上疲惫得紧,正要上床休息,听见通报愣了一愣。军营走出,孤身少女?
如瑾立刻想起应该是谁。可这样晚了,她为何要独自来访,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快请进来。”如瑾急急披了一件外衣走到窗前,月光之下看到熟悉的身影款步走过来,心头各种滋味一起涌上。
“秋雁姐!”女子一进屋,如瑾就忙忙拉她到桌前坐下,一声呼唤之后眼睛就湿了。
那女子正是跟了长平王离家的佟秋雁,青州佟太守的长女,如瑾知交佟秋水的姐姐。
“三小姐。”佟秋雁唤了一声如瑾,垂眸而坐,半晌无言。
如瑾亦是不知从何说起,对着她默坐了半日,终于勉强开口:“秋雁姐姐,你……好不好?我家中遭事,这些日子虽是有心,却分不开身去看你。”
却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蓝如璇做成那样,如瑾是不好跟长平王开口询问佟秋雁的。
佟秋雁淡淡笑着摇了摇头:“三小姐无需解释,府上出了事,我近在咫尺的原是早就该来看你。只是……只是我轻易脱不得身。”
如瑾听了这话心中黯然,“我明白你的处境。秋雁姐姐,别唤我三小姐了,没的生分。如今他乡再遇实是缘分,请你像秋水姐一样,唤我瑾妹吧。”
“瑾妹妹。”佟秋雁没有推辞。
如瑾给她倒了一碗茶放到跟前:“路上仓促,有些好茶叶放在车上箱内一时翻不出来,姐姐暂且将就着喝了润润吧。”
佟秋雁谢过,却没有喝,捧起来放在鼻端闻了一闻,似有所感,片刻才道:“你这里没有好茶,大小姐身边却是有的。那日在王爷车内,热汤一熨,香气四溢,比王爷日常喝的也相差无几。”
如瑾脸色尴尬,一时不好接话,佟秋雁轻轻笑了笑:“你为何这种神色,大小姐得王爷青眼相看,难道你不替自家姐姐高兴么?”
如瑾抬眸,细细看着她,“秋雁姐姐,以往的你不是这样的,这种有些尖刻的话,向来是秋水姐在说,你在后面打圆场。这些日子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变成……”后面的话如瑾说不下去了,遭逢大变而性情转移,即便佟秋雁不说,她也能感受的到。
“不要说我了。”佟秋雁轻轻摆了摆手,“我不能出来太久,这次来,是要和你说说大小姐蓝如璇。”
“她?”如瑾略一思忖,“那晚她去长平王车上烹茶,你也在场?”
佟秋雁笑了笑,“何止在场,我们还说话叙旧了。她似是不知道我的事,见到我十分惊讶。回来之后,她没有对你说起么?”
如瑾摇头,佟秋雁道:“想来也是了。你们姐妹关系并不好,我虽然只去过你家几次,但也看出来了。”
如瑾为她的敏感而吃惊。蓝如璇在人前向来是厚待姐妹的,没什么人会觉得她不好,而佟秋雁几次做客就窥出端倪,真是难得的细致。
“姐姐今夜来,是想告诉我什么?”
佟秋雁抚着指上丹蔻,凝眉道:“是想告诉你,最好不要让蓝如璇再接近王爷了。”
如瑾无奈一笑:“多谢姐姐提醒。只是我那日阻止不及,如今恐怕已是晚了罢。蓝如璇的相貌性情秋雁姐你也知道,长平王是什么样的人,虽然他救了蓝家上下我不好再作置喙,但这两个人……”
佟秋雁道:“两人相见,且在车中对谈许久,你觉得已经无法阻止了么?”
“恐怕正是如此。”如瑾直言不讳。佟秋雁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活生生就是一个例子,蓝如璇又是惯会体察人心,善于讨好奉承的。即便她如今着了如瑾的道,在屋中休养轻易不得出来,但日后若是长平王有意想起……
佟秋雁语气有些硬:“不管怎样,你千万别让她再接近王爷,她那夜在车中,言语中多次提起蓝府中事,言下对侯爷不是很好。”
“这我也知道,她若是得势,恐怕就不仅仅是言语间贬低我们了,恐怕还要亲自出手。”
佟秋雁道:“是以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不然日后她若真的……恐怕对侯爷不利。”
如瑾点头:“多谢姐姐漏夜前来作此提醒,如瑾感激不尽。”
“我不需要你感激,曾经相识一场,我也只能帮上这么一点了。”
如瑾细细想了一会,说道:“姐姐也无需太为我们担心,其实仔细想来,蓝如璇虽然只是侯府的侄女,但到底和我父亲沾了关系,长平王爷若是有意,也要顾及……”
说道此处骤然惊醒,惊觉自己戳到了人家痛处,连忙赔罪,佟秋雁却道:“无妨,你说这些都是实情。我家原本地位低微,与你家是不能相比的。所以我来提醒你,也是想让你从内里用些力,只要蓝如璇这边不便主动,王爷那里也是有阻碍的。”
如瑾点头:“这就要看我父亲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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