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连舟听着外面轰鸣的雷声,听着窗户发出的不安分的吱嘎声,不由得生了些凉意。她上前把摇摇晃晃颠簸不止的烛火吹熄,从柜子里拿出薄薄的被子,往椅子拼凑出来的小床走去。
她躺在并不柔软的小床上,眼睛睁开,总觉得将有事情像这场毫无预兆的大雨一样突如其来地降临,令人猝不及防。
她记得很久以前的时候,就下过这样一场大雨,天空深重如苍海,雨点打落在她的身上,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痛。
因为,她见到了那个男人。
自记事以来,那个男人她就很少见到,记忆中,他一直都是待自己特别严苛的,十分有军人的作风。她一直都对他怀有复杂的感情,一方面,她希望他不要再逼着自己做那些她不想做的事情,她对他心存排斥和畏惧;另一方面,在听到旁人对他的敬重和赞叹时,她又隐隐以他为荣,心里觉得,他真是个很优秀的人。
但在一个幼小孩子的心里,那份衍生出来的荣耀很容易就被浓浓的寂寞和失落所取代,只因为,他不像别人的父亲一样,一直陪在她和妈妈的身边,为她们撑起一个温暖美好的世界。
她一直以为他是不爱她的。所以年月渐久,她也就对他产生了隔膜感。
那天风雨交加,她接到了曹叔叔打来的电话,心里忽然就像灌满了铅,重重地坠落下去。
医院里,那个男人躺在床上,手指铁青,深蓝色的制服上沾满了血,黑红色的凝块僵住了他的身体,他冰冷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言语。
怎么还能言语呢?他的嘴巴都不见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的脸被枪支打得稀巴烂,只看得见模糊的血肉,她甚至能看到他脸中间露出的森森白骨,沾着脑子里蹦出来的脑浆液,那样的触目惊心。
窗外闪电划过,她一下子从可怖的回忆中回过了神来。
每到这样的下雨天,她都会或多或少地想到记忆中的场景。
她暗叹一声,逼迫自己闭上眼睛,可心里总有些躁动不安,像是感觉到有什么事就要来了一般。
可是现在,她处于这种受制的局面,就算可能意识到危险就要来临,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夜晚风雨如晦,孟回衣衫带风,从外面走了进来,连舟本就睡得不安稳,当然知道外面走来了人,却纹丝未动。少年借着乍现的闪电看清连舟的所在位置,就伸过手,一把把少女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连舟扯开了他的手,皱着眉望着少年。
孟回一向淡定,现在却忽然稍稍面露急色,他声音低沉道:“听着,等一下如果有人来把你带出去,你不要反抗,一定要跟他们走,而且势必要让他们到郊林坡的黄盏岗下,听见了没有?”
黑暗中,连舟脑袋暗暗运转,沉思后却没有说话。
“你不答应是吗?你不答应,我就一把火烧了春笙阁,”少年声音平静,眼神中透出清离,他抓住连舟的手,语调加重,“我说到做到。”
一道闪电破空而下,锃亮的光芒宛如嗜血的刀锋,将势单力薄的黑夜残忍地开膛破肚,亮闪闪的一片晃花了孤弱的双眼。
连舟看见了近在咫尺的脸孔,在闪电的照耀下,冰冷到有些扭曲。
连舟在少年的瞳眸里看到了自己的表情,不恼不怒,平静到有些懦弱。
她的拳头抓紧后又松开,反复几次后,终于低叹一声:“我知道了。”
孟回看不清她的表情,少女的手冰凉一片,瘦瘦小小的,窝在他的手心,像是没有温度的死尸。孤高的少年目光顿了顿,却紧抿着唇,一句话也没有说,放开她的手,推开房门就走了出去。
门外的树叶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冲刷得七零八落,叶子在翻滚的风雨中发出颤抖的呻吟,通漪池的莲花花瓣四处飞散,盛绿的茎条齐根折断,被风卷起的湖面涌动如潮,将所有未老先衰的悲鸣吞咽进昏沉的湖底,叫嚣着的狂风拍打着残存的希冀,零星的花朵跟风随水辞别了晦暗不明的人间。俯仰之间,只有深彻的黑夜,在席卷的狂风暴雨中独自盛放,傲然兀立不曾萎谢。
风雨不息中,一群黑衣人在昱都城外的小树林中穿梭前进,遥遥直逼丞相府的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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