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徐氏自己也想通了。
早前原就是她高攀了温家。
无论是她的行事、容貌还是才德,哪里都比不过梁氏。
对徐氏来说,婚姻就好比是碗,什么样的女子就用什么样的碗,像他们这等小户人家,用陶碗来盛就行,若是把粗茶淡饭装在官窖白瓷精致碗里,瞧着也不合适。
徐兰香劝阻道:“三妹别想那些不现实的事,他许是哄你呢。宋家那么高的门第,我们一个普通百姓别去高攀,你就嫁个踏踏实实像卫成这样的男子才是正理儿。就算他没有家业也成,你不是还有些良田做嫁妆么,有这些良田,往后也不愁吃穿。”
徐氏心里暗道:五百亩良田是她的!她用自己的痛苦就换来那些产业,谁也别想争夺她的东西。
徐兰芝害她如此痛苦,她不会给她一两银子的东西。
“二妹要替她备嫁妆那是你的事,但我是嫁过一回的人,自个的日子都艰难呢,哪有心思管她?”
徐氏在私下就与徐宜人交过底:兰芝出嫁,我不会给她备嫁妆。南河县的良田、房子全都是我的,我一亩地也不会给她。
徐兰芝厉声道:“凭甚不给我嫁妆?当初温候爷可是说过,给二姐置了家
业,也会给我二百亩良田。那五百亩的田庄上有二百亩是我的?”
“凭什么?”徐氏倏地起身,自从被休,她时常怨天尤人,看不到徐兰芝的时候她的怨恨才会消减几分,“若不是你胡言乱语,温候爷怎会知道我以前的事?要不是你拖累我,我怎会被休弃?徐兰芝,我告诉你,你要是安分守己的,在你出嫁之前,我好吃好喝地照顾你,要是你不安分,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妹妹!”想到离开镇远候府时,温彩附在她耳边说的话,徐氏对徐兰芝恨入骨髓,有时候她真希望没这么一个妹妹。
“那二百亩良田原就是我的,谁也不能拿。”
“你看清楚那上面的地契吧?上面清清楚楚写的是我的名字。那五百亩良田是我的,可没有你徐兰芝一文钱的干系?”徐氏将头一扭,满是愤怒。
徐宜人生怕她们姐妹再起争执,忙道:“兰芝,你少说两句。你大姐在说气话呢。”
徐兰香每每想到自家到手的生意因为徐兰芝给搅黄了,想到徐兰芝到底是她的嫡亲妹妹,只得原谅了徐兰芝。这几日下来,徐兰香想开了,若是镖行开不下去,他们还能去张家镇过活,那里有二百亩良田,还有豆腐铺子,一家人也可以过得很好。想在北疆边城,家里只得二十亩田地,计划着度日也能吃饱穿暖,何况现在她有是二百亩良田。
徐兰香道:“兰芝,别妄想做什么官家太太、官奶奶,踏踏实实找个寻常庄户家的后生成亲生子。那种体面官家内里的尔虞我诈多了去,你应付不来的。”
对于温青休徐氏,徐兰香直到现在都认为御史弹劾的背后,是某位权贵相中了温青,这才使了法子逼温青休妻。可后面,温青所娶的梁氏并非权贵千金,但梁家在百年前也是京城的世家大族,只是后来家中并无出过有才干的子嗣,这才日渐没落。
徐兰芝道:“你们嫁不了体面人家,凭什么我不能?我一定要做官家奶奶,我一定要……”她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了活出个人样,她定要给温青兄妹瞧瞧,最好能把温青兄妹踩在脚下,讨回她所受的委屈。“要是你们不同意,我便去找大皇子做他侍妾。”
“你……”徐宜人气急无语。
徐氏唇角含着一抹讥笑,“宁可为妻不作妾,可她倒好上赶着要给人作妾呢。”就算她被人休弃,也不愿委身为妾,大不了,她寻个山野村夫嫁了,但徐氏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将未来的生活与在镇远候府过的日子相比。
徐氏问道:“娘,你回不回南河县?若是不回,我明儿一早可先回去了。”
因着徐家人祖辈都在北疆边城生活,与启丹毗邻,启丹又最是不计较女子的名节,通常是儿子可以续娶继母、庶母,弟弟可以续娶嫂嫂、庶嫂……在北疆守寡的女子,若是想嫁便随时都可以嫁,更没有守节一说,在乎些的守过三年,不在乎的前夫热孝嫁人的也比比皆是。徐氏姐妹根深蒂固的印象里便觉得,即便是休弃、即便是被人污了清白,他日还是可以再嫁的。
徐兰香的观念时常纠结在北疆的风俗与京城人的观点之中,好在她与卫成的日子过得踏实安稳。每每想到徐氏和徐兰芝的事,她总经不住的轻叹一声。
徐宜人道:“你去牢里看过你舅舅、舅母他们了?”
徐氏淡淡地道:“看过了。”
“大郎还没消息?”
徐氏摇头,洪大郎拿着一万两银票说要去江南做生意,这一去就一载时光,谁晓得现下在何处。
徐宜人长叹一声,心下暗悔当日离开北疆唤上了洪家人。
徐兰芝道:“洪家的人都能花使那么多银子,为甚我就得节俭度日?”
徐兰香斥道:“那一万两银子是要还温候府的,你当是白使,否则舅舅一家不会入牢。”
徐宜人想着这事就难受,想救人出来,可得把一万两银子还了温候府那知县衙门才会放人。
角门处,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奶奶,是南河县庄子上的下人来报信,说……洪大爷回来了。”
徐宜人顿时跳了起来,嘴里惊呼一声,“是洪大郎!”不待细说,第一个冲至角门处。
卫家婆子身后立着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男子,黑瘦了许多,正笑微微地望着他们,天气火热,额上满满都是汗水。
“大郎,大郎……真的是你吗?你真的回来了。”
洪大郎想着自己一离开就是大半年,家里还发生那么多事,全家都被抓进了南河县衙门,不还钱就不放人。这大热的天,他的父母家人在牢里如何受得,一听说消息就从南河县赶来了,他伸出衣袖,拭了一把,道:“姑母,带我去温家还钱。”
徐兰香问:“大表哥真的有银钱?这大半年都去哪儿了?”
原来,洪大郎去年向徐氏拿了一万两银子做生意。从京城到江南,一路上都在琢磨着做什么生意,到了江南不久,遇到一个从蜀郡过来的戴姓商人,因银钱丢失被店家赶了出来。他听说这客商算是老生意
人了,这次是被一个相熟的人给下药算计,趁他中药,将他身上的值钱东西和银钱都拿走了。
洪大郎动了恻隐之心,便替他付了房资。
两人相处了几日,戴老爷便告诉洪大郎,他是专做杂货生意的,江南一带的海货便宜,采买了海货运回益州售卖,能赚一倍又五成的利润。
洪大郎又听那戴老爷说,他有五女一子,其中前面三个女儿都出嫁了,这儿子是家里最小的,今年方才六岁。愿意把他的四女儿许给洪大郎,感谢洪大郎的相助之恩。
洪大郎见那戴老爷长相清秀,便就同意了。于是,就与戴老爷一起做了笔海货生意,听了戴老爷的主意,将一万两银子的东西全置成了货,约好了要是赚了钱便五五分账。
待采买了货,再回益州,洪大郎才发现戴家的生意不小,在益州城有好几家杂货铺,光这一趟就赚了一万五千多两银子,戴老爷只分了五千两,剩下的一万多两盈利全给了洪大郎。
就在今年三月初,洪大郎在益州城置了处三进院子,又开了一间杂货铺子;三月末,他迎娶了戴四小姐为妻。直至五月时,他安顿好家里,便想回京城来接父母家人随他去益州过好日子。谁知一到南河县庄子上,就听人说父母家人都下了大牢。
洪大郎方知自他走后,徐家也发生了好些事。
徐宜人听罢了原委,脸上笑得灿烂,“我早前就说大郎是个有出息的,可你们都不信,现下瞧瞧如何?”
徐氏则在心下暗想:这一回倒算洪大郎运气好,要不是结识了戴老爷,他未必会赚这么多钱。出门一趟,连妻子都娶了,还在益州城落了脚,如此也好,往后两家就隔得远了。
洪大郎喝了两碗凉茶,道:“姑母和二表妹陪我走一趟,我得去温家还钱。听衙门的人说,我还了钱,我父母家人才能从牢里放出来。”
官字两个口,他是借钱,好似他不还一般。
不过,早前他向徐氏借银子,徐氏不肯,的确是他拿了早前有婚约的事要胁,徐氏这才借的。徐氏被休,多少与他强借银子有些关系。
徐氏在想:如果不是洪家人被关进大牢,以她对洪大郎的了解,还真有可能不还银子。“娘和二妹就陪他走一趟吧。”
徐兰香笑道:“是!是!大表哥,我陪你去。”
徐宜人只觉娘家人侄儿争气,她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好,我陪你走一趟。”她有诰命在家,虽是挂个名头,但知县老爷总会给她几分薄面。
镇远候府。
徐兰香一抬头,就看到曾经的桂堂换了一块匾额,上头铁笔银勾地写着“桂院”二字。
门口的小厮道:“奶奶说,早前的院名与候爷的小字犯了忌,特意让大老爷新写了匾额。”
花厅上,梁氏怀里抱着远远,因天气炎热,远远懒懒地依在她怀里,一双乌溜溜地眼睛明亮可人,像夜空的星辰一般。
徐兰香欠身行礼,梁氏尚未诰封,起身与徐宜人打了个招呼。
徐宜人的眼睛落在远远身上再也移不动,早前徐氏直说这孩子长得丑,现在瞧瞧真真是个瓷娃娃一般。
梁氏把孩子递给了乳娘,“带大小姐去偏厅小憩,她今儿有些积食,别喂太饱。”
乳娘应了。
洪大郎打量着屋子里,多了一股子雅气,再看梁氏一身当家主母的派头,举止大方得体,就连模样也生得比徐氏还要清秀端方,心里暗暗轻叹:徐兰贞不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