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梦了！”

彭满听到一个虚弱声音，属于女孩的声音。他回头，发现对方的眼睛已经睁开。

“念奴。”这是他第一次叫女出孩的名字。

“我做梦了。”女孩的眼神涣散，仿佛在看彭满，又仿佛什么都看不见：“梦见哥哥，还有妈妈。我没见过爸爸，我刚出生，他就被打死在荒野。因为一根可以入药的灵草。不久，妈妈也被打死，就死在城里。听哥哥说，是有人看上妈妈的美色。”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一根飘渺的白羽。

“从那以后，我就跟着哥哥，他那时刚刚修炼，既买不起丹药，又采不到灵植，只能抱着我出城，寻找稍含灵气的野草嚼碎了喂我。”

“其实，妈妈长什么样，我一都不记得。我能记得的，只有哥哥背上的天空。”

“后来我长大了，哥哥终于有时间出去做事。可苍天最不缺的就是苦力，最初的时候，三天只能挣一粒辟谷丹，哥哥舍不得吃，全留给了我。”

“那时我害怕，一个人住在家里什么都怕，只能数着手指等哥哥回来，不停地数。”

“可我知道，不能让哥哥留下陪我，因为想活就必须拥有元婴修为，想拥有元婴修为，又必须买得起丹药。妈妈和爸爸就是因为没有元婴，才被人打死……”

女孩的声音渐渐不可闻，就算彭满都要全神贯注，才能勉强分辨：“哥哥很努力，慢慢从杂务变成学徒，又偷偷学会了炼丹，当他终于炼出辟谷丹的时候，高兴的告诉我，我们兄妹终于不再担心随时被谁害死。”

“可……一场黑雨再也没让哥哥回来，整个五指山都变成了怪物的世界。”

“其实我认得哥哥，认得哥哥变成的怪物。因为那个怪物腰间。有一枚我亲手编的小符。那些天。他就在附近徘徊，我知道他还活着，担心长时间不回家我会害怕，就从山门赶回来陪我。”

“哥哥知道，地窖上面有一个可以塞实的小孔，只要他在附近，我就能一直看着他。就再也不会害怕。”

“可是有一天，又来了一个哥哥，亲手杀掉怪物，我哥哥变成的怪物。”女孩的声音开始颤抖：“我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我害怕……害怕，可当我想冲出去的时候。却看到哥哥的灵魂，钻进新哥哥身体。我知道，新哥哥就是哥哥，是哥哥安排来照顾我陪伴我的……”

这话把彭满听得一惊，不过随即释然。仙界虽然有夺舍之说，可他哪有异样？更何况变成邪魔完全不会再有灵魂，想必是小女孩看花了眼，或者吓出了幻觉。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两人相处不久。女孩却多次拼死救他的原因。

“刚刚我做梦了。做了很久的梦。梦里，哥哥在陪我说话。他说一直跟着我，看着我，还说我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妹妹，不是妈妈的女儿，以后再也没有关系，我……害怕。”

“哥哥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女孩用虚弱的手搂住住彭满的脖子：“我记得你的背，还有背上的天空，我知道你在梦里吓我，对不对？”

女孩的手在微微颤抖：“我知道，其实哥哥早已死去，我知道我在世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可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对不……”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再不可闻。

“我不会离开。”彭满将念奴解下，平放于台阶。

念奴笑了，嘴角勉强牵出一个微笑弧度。她嘴在努力开阖，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唇沉默表达自己的意思：“我知道哥哥不会，不会，不会……”她说着，浓密的睫毛突然闭合在一起，身体也迅速变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仓库明明还剩许多仙晶，足够坚持二十，不！半个小时，可女孩依旧停止了呼吸。

这一刻，彭满仿佛失去人生最宝贵的东西。

“不！你没有死，我不会让你死！”

他注意到，系统没有任何提示。与他相连的血脉，仍在女孩的血管中流动，尽管流速很慢，但却未停止，从未停止！

这是一种古怪的状态，看起来和死毫无区别，但血液还在流动。

彭满不知道为什么，只能将一切归结为特殊的邪魔特质，他相信，不久之后女孩就会睁开眼睛。于是，他站在台阶上一眨不眨的盯着，可一天过去，冰冷的尸体却没有任何反应。

地底空间的修仙者，以为彭满再也不会回来。他们亲耳听过彭满的“遗嘱”。但他们仍不敢乱动，因为还有一千多个手持飞剑，面色阴寒的杂鱼，在盯着他们。

一拥而上固然能将杂鱼解决，但他们自己也会蒙受不小的伤亡，还不如认命的跟着那个穿紫色铠甲的女子。听武修口气，那个女子同样不凡，只是因为太过心软才显得人畜无害。

心软好啊，心软才有更多机会。他们不仅有人，有物资，还有一个安稳老巢。这些，都是从中天下界的他们急需的东西。更何况，谁知道武修死没死？万一故意挖坑试探怎么办？

“走吧！”紫萱的心很沉重，以前有回音谷，有彭满，都能让她感觉安心。现在什么都没有，还处于怪堆生死未卜，还有近两千条性命，等着跟她逃出险地。

六百半仙先动，随后是回音谷杂鱼压阵，面纱少女则走在最后。他们走得很慢，迟迟疑疑，犹犹豫豫，因此浪费了很多时间。但阶梯毕竟有尽头，于是终于看到那个穿着扭曲铠甲的武修，正站在被抹平的出口等待他们。

“果然是坑！”半仙们反应过来，接着就是一阵冷汗。若不是识相，若不是犹犹豫豫最终都没选择反叛，只怕现在已经是死人！

可武修的姿态却很奇怪，并没有看他们哪怕一眼，只一直盯着最高台阶，仿佛那里有什么神奇宝贝。

半仙们亦步亦趋，视线终于能够看到台阶上的女孩。穿着同样扭曲铠甲的女孩。

“是她！”半仙恍然大悟，这才记得武修一直将那个女孩背在身上。之所以现在才想起来，是因为女孩的存在感太低。低到根本引不起注意。

队伍后面的紫萱终于发现了异样。然后飞上来看到彭满，还有彭满脚下台阶上的女孩。

“她……死了。”

“不，没死。”彭满说的很平静，仿佛就是在说明一个事实。

“她死了。”面纱少女以为对方不想接受现实。因为无论从哪方面衡量，女孩都是一个死人。

“原地休息，等念奴醒来再破土。”彭满没有争辩什么，他也不需要争辩什么。因为整个仙界只有他才能感觉到女孩血管内流动的血液。

那是一种仿佛疲倦到极的生物，陷入深层睡眠的感觉。是的，那些拥有百分之一邪魔特质的血液疲惫至极，正趴在血管沉睡，当它们醒来，一定会发生奇迹。彭满坚信不疑。

紫萱走开。没有再劝。她觉得以彭满的冰冷无情，根本不会陷入悲伤太久，很快便能恢复。可她不知道，越是表面冰冷的人，对亲情爱情的态度便越执着。

所以，彭满站在台阶上等了整整五天，五天之内，所有修仙者都不敢说话。整个盘旋阶梯。都陷入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