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犹如一蓬风吹动的薄纱透过窗户,悄然无声地流进了屋里。
姬澄澈盘腿坐在一只用天棕麻线编织的蒲团上,正对着唐衍的书案。
这是唐衍的书房,朴素简单,整洁古雅。
书房的四壁上看似漫不经心地挂了几幅字画,透过落款可以知道俱都出自于书房主人的手笔。
姬澄澈已在书房里默坐了足有移时,闲极无聊便聚精会神地欣赏起墙上的字画。
一幅是孤竹傲雪图,寥寥几笔勾勒,一株孤竹拔地而起呼之欲出,于霜雪之中遗世独立,似有数说不尽的桀骜与落寞。
对面墙上画的是寒江垂钓图,一个中年文士素衣盘坐于江石之上,披襟当风意态闲雅,长竿入将垂钓冬雪,仿佛和周边的银装素裹寂寥天地融为一体。
再有是一幅悬挂于书房正中的书法,清隽肆意的字体泼墨于横幅之上,斗大的写着一个孤零零的“闲云”。
除了这几张字画,书房里别无余物,放眼四周全都是各色各样的书籍,满满当当陈列在书架上,却丝毫不给人局促凌乱的感觉。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似乎他并不在意锦衣玉食娇奢享受,而更喜欢独处于自我的世界里,做一个垂钓的隐士,傲雪的孤竹,抑或一道无心出岫的闲云。
倘使不识其人,十有八九会以为这座闲云书斋的主人是位避世大隐。
然而事实上南辕北辙,此人野心勃勃冷酷无情,手段狠辣城府高深,一手掀起了大楚朝野的腥风血雨,甚而不惜谋害自己的母亲。
可惜让他逃了,没能够亲手为商婆婆和……项翼报仇雪恨。
但以唐衍的心性作为又岂甘真如字画中那样退隐林泉与寂寞为伍?早晚,他势必会卷土重来。
——唐衍,我等着你。
姬澄澈缓缓拿起书案上的那一小坛冰原雪酿,火辣辣的一口入嗓,倦意上身。
晃了晃,酒坛已经空了。
忽然身后有人伸出手,递过来一个小酒坛。
姬澄澈愣了愣,回头就看到换了一身娟纱金丝绣花罩衣的唐雪落,素雅如仙楚楚动人。
姬澄澈接过酒坛,唐雪落出乎意料之外地主动从后用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将螓首枕到坚实的肩膀上,微凉的玉颊轻轻贴在了姬澄澈的脸上。
姬澄澈一怔,唐雪落素来矜持,即便是两人独处的时候,也不曾做出这等亲昵的举动。
他慢慢打开小酒坛,递到唐雪落的樱唇边,说道:“尝一口?”
唐雪落摇摇头,姬澄澈笑了笑自己喝了口。
唐雪落看着姬澄澈喝酒的样子,原本有些纷乱疲倦的心绪渐渐变得宁和沉静。
他的背脊如山峰一般挺拔,他的肩膀似磐石一般坚实,足以挡住世间任何的风雨。
“你怎么想到坐在我大伯的书房里?”
尽管已经晓得唐衍就是与殇馗合谋杀害了婆婆的元凶,但唐雪落依旧改不了口。
“我在想唐衍会去了哪里,接下来又会怎么做,所以来这儿想找点儿线索。”姬澄澈答道。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字画,又道:“此人深耕大楚朝野数十年,隐忍到今天才出手,耐心之强教人不寒而栗。虽然此次功败垂成,但他肯定不甘蛰伏,一旦实施报复,手段必然异常阴毒狠辣。”
唐雪落的娇躯情不自禁颤了颤,说道:“他以前都很随和,也很少跟人吵架斗嘴。我几乎从未见过他生气的样子,相反是对谁都很好。小时候,他经常抱着我在园子里玩耍。我淘气拔他的胡子,也不过是哈哈一笑而已。”
“他对婆婆十分孝敬,没有半点违拗。有时候婆婆脾气不好,他也只是低头受训绝不顶嘴。只要婆婆在山上,大伯都会早晚两次前去请安,风雨无阻没有一天的间断怠慢。”
姬澄澈没有吭声,只紧紧握住唐雪落的手,听她继续倾诉。
“在他的治理之下教务清明人才辈出,眼见即将迎来一个盛世。比起爷爷,许多人都说他们根本不像父子。但毫无疑问,大伯是本教数百年中公认的最杰出的一代圣师。”
唐雪落反握住姬澄澈的火热而有力的大手,努力平静心绪,按捺下发自心底的缕缕寒意,徐徐说道:“直到现在我依旧不敢相信那些事都是真的,感觉好像还在梦里。澄澈哥哥,我真的好害怕,却又不知道到底在怕什么?”
姬澄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若非你处置得宜,那夜灵山上下不知要牺牲多少性命,你实在是、功德无量。”
唐雪落听得姬澄澈夸奖自己,心中欢喜俏脸微红如朝霞初生,明艳不可方物,轻轻道:“但我还是怕,从前无论巫教发生天大的事情,总有大伯和婆婆在。如今婆婆走了,大伯又、又是这样……我委实不晓得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姬澄澈犹豫了下,终究低声问道:“他们还在迫你掌教?”
唐雪落摇头道:“没有人逼迫我,但如今终归要有人将巫教扛起来。一天两天或许还好,时日一长难保人心浮动横生变乱。尤其本教中受大伯恩惠之人甚多,对他忠心耿耿唯马首是瞻。如果此刻没有人能稳住局面,只怕大伯振臂一呼,随时可能东山再起。”
姬澄澈点点头没有说话,晓得唐雪落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