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推着他一边走一边小声跟他介绍,因为黎江说这里是黎曼最喜欢的地方,所以老人用心认真看了,同时也在努力寻找女儿的画作,他看到这里安静,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小声对外孙道:“要是等下我找到了曼曼的画,我们就偷偷买下来,带回去家挂着啊。”
黎江笑了一声,点头道:“您要是找到了,咱们就买下来。”
助理在他们身后一声不吭的跟着,抬眼小心瞧了周围的大师名品,心里庆幸这些都是非卖品,到了展出级别的这些画作恐怕也只有在拍卖会上才会偶尔出现一下,这里当然没有黎曼的画,是小黎总在哄老先生的。
老人和往年一样,在这里看了好几个小时,这些画可以让他平静。
黎江亲自推着轮椅,拿出了全部的耐心陪着老人,有些时候祖孙说着话明明聊不到一处去,小黎总也会强行聊天,最后自己都乐了。
黎老赌气道:“你什么都不懂。”
黎江小声顶嘴:“行行,我不懂,那谁懂啊?”
“曼曼和小舟懂。”
黎江眼睛里的神情放柔和了许多,轻笑一声,摇头道:“您说的对,等晚上大哥回来了,您先和他聊,再等上几天回国了,就找曼曼聊好不好?”
黎老点点头,但很快又不满道:“小舟中午不回来吃饭吗?”
黎江道:“嗯,大哥忙。”
黎老又叮嘱道:“再忙也不能累坏了身体,中午得吃饭才行,外面买的那些都不好,你去给他送饭吧?”
黎江点头应了,老人担心着这件事,也不想在美术馆继续看了,催他回去。
黎江看了下时间,瞧着也差不多了,就先把老人送了回去,让家中的看护陪着,自己在黎老的催促声中出去了一趟。
他没有去实验室那边,而是去见了心理医生。
几年前黎曼陪着老人一同来国外治疗,老人治疗身体,而黎曼则是见了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医生。
她足足用了几年时间才让自己摆脱了过去的阴影,把情绪稳定住,她一直以为家中只有她一人“生病”,并不知道小儿子几年前也开始寻找医生的帮助。
黎江做这些都是瞒着她的,不止是黎曼,他瞒住了所有的人。
主治医生是一个大胡子白人,他在诊疗室接待了黎江,笑着道:“很高兴又在这个季节看到你,最近天气开始变冷了,这次打算来住多久?”
“一两个月,再冷一些的时候就回去了。”
医生请他坐下,并把一个指尖陀螺递了过来,“一个小玩意儿,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也可能帮助缓解压力,顺便可以提升注意力。”
黎江摆弄了一下,金属陀螺做工精美,他动了动手指,让它转动起来。
医生耐心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慢慢和他谈话进入正题,这次毫无例外聊的又是黎江那只宠爱的“小猫”,他慢慢说着,医生认真去听,他从业多年,知道很多人戒备心很重无法把真实想法尽数倾诉出来,找一些代名词来形容重要的人也很正常,这位年轻的先生已经连续几年在跟他描述那只高贵又美丽的宠物猫了。
这样的代名词也十分微妙,猫儿,一向是冷淡高傲而又无法驯服的物种,注定是被追逐的一方。
“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的猫受了很重的伤,它的伤口很深,流了很多的血,因为受伤的关系它排斥所有人的接触,只有我能靠近它,帮它清理伤口。我在梦里找来了所有能找到的药物,给它治疗,你可能不知道我那一刻的感觉,愤怒和恐惧都有,我还想着,如果它好不了,这个世界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会陪它一起离开。”
“我亲手照顾它的一切,它就像是刚出生的幼猫一样亲近我,依赖我,但是等它开始能吃一点东西,开始康复的时候……”黎江顿了一下,用平静的语气道,“我不想治好它了。”
医生怔了一下,确认道:“是没有办法,还是你不想呢?”
黎江垂着眼睛,遮挡住大半的情绪:“是的,我不想治好它。”
他得到了最柔顺、最毫无保留的爱,甚至只有依附他才能活下去,他在梦中沉迷其中,他怕大哥受伤,但又希望这人可以活在自己的掌心上,这份感情太过扭曲,他都不敢让自己再做出更为亲近一步的举动,哪怕大哥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也不敢,他害怕会放出内心那头黑暗的野兽,做出连自己都不能控制的事。
他在梦里反复折磨着小猫,何尝不是在加倍折磨着自己。
医生道:“看的出,你很依赖那只小猫。”
黎江点点头,哑声道:“是,我很依赖它,它是我的珍宝,是我的唯一。”
医生试着开解道:“从理论上来说,当原欲不能得到满足的时候,人们就会把它转化成焦虑,我从你的话中听到了焦虑。”看他没有反对,医生继续道,“比如一个人在孩童时期,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会感到恐惧,开始怕黑,但是这个时候如果有个他熟悉的人握住了他的手,或者发出一点声音,他就会立刻被安抚住。因为身旁那个人的爱使他感到安全,当缺乏这种爱的时候,则会焦虑。”
“因此,他所害怕的不是黑暗,而是离开了他所爱的……人。”
医生第一次用了这个词语,没有再说“小猫”,他小心观察黎江的神情,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到排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