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竟迎面遇上了冥王,他穿着一身花蝴蝶一样的衣裳,头发也姹紫嫣红的,我不禁想转开脸,对他这猎奇的品味更加难以直视了。
他却热情得很,朝步霄挥了挥手,“哟,稀客啊!”又转向我,“咦,你不是死了吗?”
……您老人家的讯息也太不灵通了吧?!
不过现在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是不是又骗人当孟婆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胡说!”菁华甩了甩头发,“啧”了一声,说,“你这话怎么说的,冥王分内之事,怎能叫骗呢?”
不等我反驳,他立马又接道,“更何况,是她主动来求的。”
“……”
我看了看步霄哥哥,他朝我点了点头,我便往奈何桥跑去。
依稀听得背后两个男人在说:
“她若是将我孟婆拐走了,战神可得好好想想,拿什么来赔。”
“春天种下一个姑娘,到了秋天,就能收获一个妻子,她就是这样复活的,你想学吗?”
“什么?”
“你的九瓣幽冥花里,是否藏着什么秘密?”
“……战神大人,你可真是学坏了啊……”
九瓣幽冥花有什么秘密,我也很想知道,但我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我在奈何桥边找到了越绫,那些锅碗瓢盆好像都不听她使唤,好半天,她才能盛出一碗汤来。
这汤竟然这么难盛的吗?怪不得,老常在这里派个汤也能积攒功德。
不不不,这个不是重点,我甩了甩头,一把抓住越绫,“阿绫,季青历劫归来了,你可知道?”
越绫抬眼看着是我,手上一顿后,又开始摆弄起碗来。
“我知道。”
她看着我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估摸着我陨灭那会儿,她正陪着季青在人间历劫,并不知道详情,这么说起来,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心火对人世的影响还是有限的。
我心里一下子熨帖起来,感觉到了牺牲的价值。
却听她又说道,“你是来劝我的吗?”
是了,她一直陪在季青身边,怎么会不知道他历劫回天?!
“我……”我其实也没想好怎么劝她,只是看过烈与词用孟婆一职来与自己为难后,我就有些感触,觉得她并不适合。
其实每天看尽了生死和爱恨,孟婆一职,确实需要一位不压于司命星君心性的通透之人来做。
我不知道这样的人哪里才有,我只知道,越绫她不是。
她一直觉得季青是因为内疚让她变成散仙,才一直追随着自己,想把自己赔给她一般的顺从自己,她不信季青,也不信自己。
她甚至,无法面对真实的自己,真实的感情。
从前她总是笑着,亲近的人却能一眼看到她眼里的痛苦。
现在,我看着她笨拙的忙乱着,面上却是一派从容。
我突然觉得,自己怕是劝不动她。
“那个……你先不要做决定,他既回来了,你们要不要再谈一谈?”
她看都不看我,“谈什么?谈情说爱吗?在凡间那么多世,我倒是看了许多次,有时候追不上姑娘,我还帮他一把呢。”
那汤勺竟像是跟她有仇一般,总在她盛起来后又翻转回去。
“孟……烈与词与我说过,孟婆一职,需得心无挂碍的人来做,她可以仗着凤族的本事和自欺欺人的法子来驱使这些东西,你又要靠什么去打忘川水呢?”
越绫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见了那只破桶。
她一介散仙,便是有了执念,也不会化为朱砂示警。
我想,她需要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是否还有牵挂。
她果然弃了那汤勺,拿起破桶,便往忘川河行去。
我便在摊边等她,左右也是等着,看着远处似有人魂行来,我便握着汤勺开始盛汤。
看着越绫如此艰难,我以为会有很大的阻塞之力,却不想如此顺滑,我一时激动,连盛了好几碗,喜滋滋的搓着手,跟面前的人魂打招呼,“那个,什么,吃好,喝好啊。”
却听“扑哧”一声,我回过头,就看见了菁华那张笑脸,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一身颜色太过鲜艳,显得他那张白如雪的脸越发诡异,他再那么一笑,我背后直发寒,当下便觉得他不怀好意,于是瞪过去,“你笑什么?”
他拍了拍手,“我自然笑的是,孟婆一职后继有人啊,你看看,你简直就是……”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胡说!”我否认完,连忙站到他身边的步霄哥哥身后。
菁华没有同我计较,反倒是笑眯眯的跟步霄哥哥说道:“你看看,她轻而易举便能掌勺,这说明,她的心中空无一物。”
好家伙,这是当着我的面挑衅啊!
我正要开口反驳,步霄哥哥拉起我的手,然后说道:“确实。”
什么?我诧异的看着他,却感觉到他在我手心微微捏了一下,而后道:“爱便是如此,有的时候心系一人,有的时候又似乎融进万物。空即是无,无却似有。”
“正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似无情却有情。”
菁华笑眯眯的接完,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说了一句,“他来了。”
他?谁?我望向步霄哥哥,只听他说,“季青。”
“那我去……”我正要转身去迎季青,步霄哥哥却将我翻转过来,“让他们自己谈吧。”
“可万一……”
“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菁华接完这句,转身自己走了。
“我们也回去吧。”步霄哥哥如是说道。
我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孟婆摊,只得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又在桃园里添了新东西,你想去看看吗?”
“不要再把你的战利品放进去了,看起来好吓人!”
“……这次不是,是别的,你忘了,我答应要给你……”
“啊说起这个,你不是说剑灵都失了记忆吗,为什么湛泸和宵练还是整天打架啊?!”
……
后来,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见没见面,或者又说了什么,我却还是听说越绫做了孟婆,而季青竟然做了月下仙人。
一个说:“为了让她看见爱情的美好。”
一个说:“为了记住爱一个人的感觉。”
我感觉到了命运的回转,不得不长叹一声。
因我一直未曾开花,便在花神殿里养着,当一个侍弄花草的仙侍。
偶尔得空,便也去看一看越绫,有天好巧不巧,竟在人魂里看见了一个熟人——洛河!
“你你你你……”
我结巴了半天,他反应了半天,才又堆起一个笑,说,“不好意思,我轮回得太久,又世世都饮孟婆汤,稍微有点反应迟钝。”
“啊你你你你……”
他点了点头,“嗯,我都记着呢,靠这个。”
我看着他额头上的执念朱砂,已然是鲜红的了,唔,好挺好看的。
“那那你你……”
他又说,“我还在努力呢,你也要好好修炼哦。”
“我我……”
他摇了摇头,“不需要你帮忙,这事还得我自己来。”
“可他他……”
“是了,”他的眼神突然关切起来,“他还好吗?”
我点了点头,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又想了想,说,“我听一个无常提起,九天过段时日便要开法会,届时将会邀请西十二天的神仙过来论道,你要去解解惑吗?”
我解什么惑,我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步霄哥哥不就好了嘛?!
莫非……
“啊!噢!”我反应过来,冲他点了点头,他领了一碗汤,喝完就顺着队伍离开了。
越绫瞪着眼睛,终于忍不住了,扒拉着我好一番看,“你什么时候结巴的?”
“我……那个……我与他……”我想来想去,找不到切入点,只得说,“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那你们也挺逗,就这样竟然也能交流。”
我一回想,确实挺逗,不由笑了起来。
九天办法会那天,我央着步霄哥哥带我去了,而后终于明白了云锦仙子为什么非要修菩萨,因为他们身上都会发光不说,还美得不辨性别!
趁着步霄哥哥也去论道的空子,我悄悄拦下了一个落单的菩萨,我与他如此这般的客套完后,告诉他,天府宫主位星君有请。
他疑惑的看着我,指着我看起来是一团迷雾的场地,说,“司命星君不正在席上吗?”
“……”大意了,星君竟然也在啊……
“咳咳,”我假咳一声,装作神秘的样子,“自然是有些不方便在公共场合解惑的问题需要探讨。”
我抛给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他露出了更迷茫的神色。
好在,他没反应多久,便同我说,“即是如此,待法会结束,我会尽力代为转达。”
我道完谢,目送完他离去,才反应过来,合着,他跟我一样,只是论道者的随侍啊!
等等,人家好歹仙力深厚,能看清台子呢,怎么着也比我强。
我心下满意,觉得洛河所托之事已经办成。
那这法会我还待着干嘛,步霄哥哥明令禁止不让我去魔域,不如趁此机会,偷偷将桃酥约出来,一起去人间游玩算了。
打定主意,我驾着云走到半道,突然想起来,要是菩萨真去了天府宫,而星君还没回来,宫里的仙侍们都不知情此事,菩萨会不会折身回去啊?!
不行不行,我得去跟天府宫里的仙子姐姐们通个气!
想到这,我又折返回去,去了天府宫。
一应事情全部交代完,我也没了玩耍的心思。
想到每次来天府宫的自己,不禁有点恍若隔世。
心中起了怀念之意,我便当故地重游,想再走上一走。
天河星途太过孤独,不想一个人走,思来想去,还是去了听愿长廊。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
如今的听愿长廊竟全被黄愿包了大半!
像把人世间的萤火虫全部都抓了过来一般!
我沉浸在这美景中,好大半天才反应过来,运气法力,戳破了一个。
“师父此刻在做什么?”
这这这这……这是洛河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慌乱之下,又戳破了好几个黄愿!
“师父可有写过我的命轨?”
“此生好苦,师父可以给我点甜头吗?”
“师父莫要再替我写姻缘了,我怕辜负多了,会有红愿。”
“师父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师父一定听到了我说的话,不然怎么把我写成了哑巴。”
“师父,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师父,师父,我的师父。”
“师父,我不叫你师父好不好。”
“师父,我还是叫你师父吧,叫星君觉得陌生,叫名字……我才发现,我竟然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师父,你将你历过的劫全部都写给我好不好?我也想走你走过的路。”
“师父,你等着我,我再努力争取一个与你并肩的机会。”
“师父,你算计了我一次,我能不能报复回来?”
“师父,我这一世如此顺遂,你可是心软了啊?”
“师父,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啊……”
……
这这这这……
我毛骨悚然,像是窃听到不能知道的秘密,慌忙逃出了听愿长廊。
这不过是冰山一角,说不定还有更……
啊啊啊啊,这么多的黄愿,司命星君一定听到了!
怪不得要找人开解,洛河这是干的什么事,星君一定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我一路连跑带飞的去了桃园。
却不知道,我前脚刚走,后脚司命星君便与西天菩萨碰了个正着。
星君客客气气的将人迎了进去。
两个人聊了几句,星君也已心知肚明,只是没有说破。
两个人又论道了一番,还是菩萨先忍不住了,说,“法会上,该说的都已说了,想必星君请我来此,是想说点别的。”
司命星君沉吟一二,说道,“我心性有损,想重回人世修行,却不知此职可托何人,尊上觉得,我是否该向天君请辞?”
菩萨问道:“因何有损?”
司命星君顿了顿,说,“情。”
菩萨便笑了,“求而不得虽然痛苦,别无所求则是悲哀。天地无情,怎生万物,有情并非坏事啊。”
司命星君便道:“我这一职需得公正无私,有了情,便会徇私,这岂不矛盾?”
“矛盾或有,但不对立。”菩萨回答说:“我不知是否因你一职太过沉重,压得你丝毫不得放松,但你须知,天能覆不能载,地能载不能覆,大道能包而不能辩。知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选则不遍,教则不至,道则无遗者矣。”
菩萨起身道,“天塌了便让它塌,地陷了便让它陷,便不是你,也会有他。若有天你能明白这个道理,那所有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往往是点到即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逾千年。
其间我的原身已能开花,便离开了花神殿,天帝还允我做红线仙。
为了不让世间再有七世怨侣的遗憾,我偶也去凡间现身,拿着红线,在一片大雾中设下幻境,神神秘秘的说着“千里姻缘一线牵”,然后帮他们转世续缘。
说来也巧,我后来还遇到过常胜几次,他果然如他所说那般,没那么容易释怀,一开口仍是欠揍得不行,自知道阿绫与我交好,便愈加放肆,回回转生前都向她直呼:“来一碗孟婆汤,不要葱花!”
也是阿绫脾气好,回想初见烈与词的时候,那可是直接将他丢进了畜生道。
也不知,每年彼岸花飘散情丝的时候,阿绫会不会想起姻缘殿里的那个他。
这世上最大的遗憾,便是不管身居何位,有多大能,总有力所不逮的事情。
如此看来,还是我这般率性而为最过得舒坦。
九天有规矩,仙基尚浅的小仙,每过一千年,需置换性别,以勘男女之事。
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却是开心得紧的。
虽然故渊成了小团子,长了一千年也没见长个儿,但我仍记得他的风流之态,是故,精心的做了一把折扇,逢人见面就掏出来扇一扇。
只是剑灵们都说我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实在不太像个男子。
这几天,步霄哥哥算得黑龙成为应龙前恐有命劫,便赶去寻它,趁此机会,我听了剑灵们的建议,约了心月和桃酥,打算去人间看看如何做一个男子。
谁曾想,这酒楼去了,赌坊也去了,结果又要进青楼。
想了想步霄哥哥的十八般武艺,我最终还是没有胆子喝花酒。
不过凡间男子的玩头甚多,我这厢正与他们在球场上厮杀得紧,那厢天就突然暗了下来。
黑云密布,我被球别了一下脚,正待摔倒,旁边一个同伴眼疾手快的就要扶我一把,突然一个闪电从天上直接落到了他手边,得亏他收得快,不然就要成焦炭了。
可怜我也因此摔了一个狗啃屎。
我骂骂咧咧的正要大喊,是哪方妖孽作祟,就看见了云层上的步霄哥哥和……故渊小团子!
我一看故渊那一脸“你死定了”的神情,就知道,果然是这个家伙告了状!
我只得向桃酥告别,依依不舍的拉扯了会儿,我建议道:“要不然你也修仙吧?”
桃酥问,“天宫能打洞吗?”
我想了想,回道:“大抵是不能的,云锦仙子本来就要罢工了……”
桃酥一听,回得飞快,“那我就不修仙了。”
“可你还记得给你仙丹的季……散仙吗?他不是嘱咐你一定要成仙吗?”
桃酥一愣,摇了摇头,“他大约是算到我的情劫,可这不是已经发生了嘛。”
“酥酥……”
她推了推我,“行了赶紧走吧,我怎么感觉这天都要压下来了?!”
我只得冲心月点了点头,朝着天上挥了挥手。
继而狂风大作,我们也被悄然卷上了天。
一见面,我便理直气壮的说,“我没有喝花酒!”
步霄哥哥面沉如水,一言未发,我默默的跟在后面,看见心月冲我眨了眨眼睛,我摇了摇头,她便牵着得逞的故渊小团子走了。
这个该死的小团子,趁着他们生而为神的神仙成长缓慢,我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整治整治他!
一路怀着这样的想法,我来到了战神殿。
好家伙,战神殿的剑灵竟然齐齐跪了一排。
步霄哥哥一挥手,化了一方茶台,悠然坐下,而后审视着我。
我默默走到剑灵身边跪好,便听到他说话,“谁唆使她下界的?”
剑灵们左看右看的交换眼神,最后得了一致结论,齐刷刷的指着鱼肠。
鱼肠满脸震惊和不可思议。
步霄哥哥却只盯着我,我伸出手,不知道该指向谁。
手刚移向轩辕,他就冲我挤眉弄眼,我看明白了那意思,是说还有更好玩的可以与我分享,我便将手转向了宵练,他与湛泸对视一眼,冲我点了点头,意思是,以后出门,他们俩给我当打手,我觉得也很不错,便又转向了承影……
如此这般几个来回,我最后,只得偏过头,不忍心的指向了鱼肠。
我虽没看到,但可以想象他的脸上是个什么精彩纷呈的颜色。
“不是,神君,我没有!”鱼肠苍白的解释了几句,继而开始拉踩他人,“你们要这样害我是吧?那我告诉你们,谁都别想落着好!”
“神君我坦白了,这事大家都有份……”
不得不说,鱼肠不愧是一把勇绝的神剑,三言两语就把大家都卖了个遍。
其实众剑灵也没做什么坏事,只不过是在时刻关注着我俩的关系进展,顺道与我拓展一些不足与外人道的知识。
步霄哥哥生气,大抵也是因为,他原本是叫剑灵们看着我,却不想他们与我打成一片了吧。
“看来你们还是太闲。”步霄哥哥听完,总结了一句,然后说道:“这样吧,待凡间稍有安定,我便将你们灵体封印,去助天下英豪开创盛世吧。”
赤霄和纯钧对视一眼,似乎很为满意,他俩平时就很持重,总喜欢观下界的时局动荡;泰阿一直对自己失去的记忆耿耿于怀,总觉得心里欠着谁,闻言无动于衷;轩辕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那样子好像在说,凡人,配吗?
而其他剑灵,均是一副不愿的哀色。
我有点不忍心,刚想求情,就听到步霄哥哥站起身说,“我不在的日子,你倒是快活,天天与人把臂同游,跟我来,自己想想怎么交代。”
看他往桃园走去,我想了想,鼓起勇气……跑了。
“花神说我还得开几次花,才算圆满,我现在有感觉了,我要寻个地方开花去!”
“无妨,从无知懵懂到深沉热烈,不过多花些时间而已。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许开花。”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世界转了一圈,他竟然一只手将我扛了起来!
我冲着一众愣神的剑灵直挥手,眼睛拼命的眨,求救之意不言而喻!
可他们倒好,纷纷举起双手,然后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求人不如求己,我只好妥协道:“可开花的感觉很舒畅啊,我开的时间短点好不好?我我我、我只在阳春三月开花好不好?”
桃园结界一闪,只有某人气势汹汹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三月不许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