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肚子很饿,所以刚刚一口吃掉了。我们离开这里吧,我总觉得这里风好大,坐久了会头痛……”
“要离开不是问题,但是……你居然能够一口……唔,你的胃没有感觉吗?”
不只是兰斯洛,整间店里的所有客人,都用惊讶的眼神望向这名大美人儿,因为来自暹罗城的特辣料理“普力奇奴銮”,是这家店保证绝对正宗的招牌菜,素有“三碗不过岗”的称号,这名仙姿美人一口气连吞两碗,面不改色,嗜辣本事之佳,当真是尤胜须眉男儿,顿时整间店的客人都纷纷起立鼓掌。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哇啊~~”
夹杂在鼓掌中的那声嚎叫,并没有特别刺耳,因为叫声甫一出口,便化成一道熊熊青色火焰,直喷上了天花板,烧出一个大黑洞,一时间喧哗再起,那名绝色美人掩面夺门而出,后头跟着那个看来呆头呆脑的凶蛮恶汉。
情形突然,忙着推销店内料理的老板,不顾犹自燃烧的天花板,赶着向众人解说产品长处。
“普力奇奴銮虽然辛辣,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喷出火焰的,上一位纪录保持人,是当今雷因斯我意王陛下,在暹罗城本店所创下的纪录,所以在那之后就有个传言,吃这道料理吃到喷火,就是王者的证明!”
这个说法之前在众人听来,实在过于穿凿附会,但这次却有点不同,那个已经抢步出门的凶恶莽汉,突然间身影一花,出现在店老板面前,铁塔似的雄健身躯,动作却是极快,把一枚金币塞在老板手中,当作小费,好像很感动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再次消失不见。
莫名其妙得到了一笔重额小费,店东主正自错愕,另一边喧哗大作,一对穿着制服的配刀官差,夺门而入,一进来就连声喝问。
“良民勿动!我们是来捉贼……不对,我们是来捉妖精的!”
“妖精?什么样的妖精?我们店里没有妖怪啊!”
“胡说,明明有人看见她朝这里来了,据说是个长相非常妖艳的女魔,一口能够连吞下两……”
“哎呀!有有有,是个好漂亮的大美人啊,真想不到原来是个妖精,她一口就吞了我们店里两份东西,面不改色,真是好本事!”
“什么?”
听到店老板比手画脚的解释,一众官差面面相觑,最后才转头做最后确认。
“老板,你们店里……卖大象吗?在杭州,那可是保育类生物啊!”
“啊?什么大象?”
※※※
忍着嘴里的极度辣味,泉樱掩口狂奔,只想先逃开人潮最密集的地方,免得出丑丢脸,太过难看。
一路展开轻功狂奔,迅速穿越人群与街道,只听见兰斯洛在身后追来,两夫妻一跑一追,速度都快,转眼间就绕着湖畔奔跑,上了那座大有名气的断桥。
“别跑那么快啊,我替你拿水过来了,不能吃就不要逞强嘛,你又没有乙太不灭体,烧伤了喉咙怎么办?”
在断桥之上,兰斯洛把手里的茶水递给泉樱,口中犹自调笑不休。
“想不到龙族的龙体圣甲居然防外不防内,下次要破龙体圣甲,不必打上几拳,只要抓几把辣椒塞你嘴里就行了。”
“……还好意思说,上次被你在肚子打了一拳,整个身体像是要散了一样,如果你再那么打我一次,我就直接死了干净,从你眼前消失,也不用每次都被你那样折磨。”
泉樱有些气恼地冷冷说着,兰斯洛被重提旧事,也是惭愧不已,连忙低声下气地向妻子道歉,尝试哄她开心。
眼下已经是十二月时节,桥上虽然没有累积大量残雪,弄出著名的断桥美景,但是曰前一场小雪,此刻桥面上犹自铺着一层淡淡薄雪,放眼望去,湖面澄澈无波,平静得像是一面晶洁明镜,冬天的西湖本会结冰,但维护人员用粗盐洒入湖中,所以湖水虽寒,却是迟迟未有冻结。
这幕景色,泉樱过去早已看熟、看惯,只是此刻心情不同,看来又多添了一分新奇感受,但想到刚才的狼狈模样,只觉得很想叹气。
“对了,有一件事情,我始终不曾告诉你……最近我时常做一个梦,地点就是这个地方……”
兰斯洛微笑起来,露出了一种非常温柔的靦腆表情,像是陷入进某种回忆。
“在梦里,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我始终看不清楚她的样子,但肯定就是在这个地方。我遥遥看着她的美丽身影,在心里头发誓,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要出人头地,变成一个配得上她的男人……呵,莫名其妙居然做了这种梦,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好笑啊?”
兰斯洛说完话,侧脸望向泉樱,素来拙于表达情感的他,此刻胸中却有一股冲动,或许自己也能像个情圣似的,偶尔露出让女姓着迷的表情。
但结果却是朝相反方向发展,泉樱瞪大了美丽的眼睛,十分惊恐地看着丈夫,那种戒慎恐惧的模样,让人不由得想起紧绷着神经的猫儿。
“你……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我头好壮壮,就算在冰天雪地里,还是猛男一个。”
“你……你的头有没有在痛?”
“啊!差点忘记,被你这一说,好像真的痛起来了……唔,头很痛!”
听到兰斯洛又说头痛,泉樱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连忙拉着兰斯洛的手,说自己刚才有一条丝绢被风吹走,请他帮忙捡回。
“没有问题,在哪里?啊?被吹到湖里去了?什么风这么厉害?啊?要我去捡?没有搞错?这种天气、在这里?”
“你说你自己头好壮壮的嘛!你漂亮又听话的妻子,难得求夫君一件事,你不会不答应吧?”
再不答应,今晚就不得安宁了,觉得自己好像中了某个圈套的兰斯洛,脑里越来越糊涂,却知道自己毫无选择余地,从桥上纵身一跳,像是一尾破浪入海的巨鲨,跃入了冰冷的西湖湖水。
而看着他消失在水面,站在桥上的泉樱松了一口气,轻拍已经不堪惊吓的胸口。
“整天都头痛,真是可怕……让你到冷水里头去浸一浸,清醒清醒,看你还头痛不头痛……”
最好是浸了水后,上岸直接回去飞空艇,那就省了大麻烦,也省得自己在杭州城里提心吊胆,一直怕他头痛昏迷,好像只惊弓之鸟似的,整曰惶恐失措。
可是啊……
“真是个傻男人……如果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形下回来,那就好了。我啊……不知道多少次期盼过这一天呢……”
在梦里头,不知道多少次曾经出现过这样的情形,与兰斯洛一起回到杭州,在熟悉的街上携手漫步,指点风景,那是……一幕很温馨的场面。
哪想到,梦中的情景当真有机会实现了,却是落得这般的狼狈场面,想起来真是心酸不已。
“或许是老天的惩罚吧,像我这样的女人,不配拥有那样的幸福……”
站在断桥的红砖上,泉樱望着碧水湖面,美丽的脸庞添上一层落寞。其实刚刚自己那么紧张,除了华扁鹊的警告外,还有另外一份恐惧,又或许,这份恐惧才是令自己那么焦躁的真正理由。
在杭州所发生的种种回忆中,有着甜蜜的记忆,却也有刻骨的伤痛,特别是自己亲手重创兰斯洛的那一幕,往往都是终结美梦的梦魇。想到兰斯洛能记起杭州时候的种种,自己既有着欣喜与期盼,但那份恐惧却也像是一只紧攫心脏的冰寒之爪,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就是这份担忧,让自己几次听到兰斯洛说头痛,好像要想起什么的时候,就矛盾地打断他的思绪,生怕那些被遗忘的仇恨又被记起,破坏了目前的小小祥和。
这么样的笨拙,这么样的可笑……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别扭的笨女人了呢?
沉浸在感伤的气氛中,泉樱一时间失魂落魄,幽幽地叹了口气,当她回过神来,好奇为何丈夫这么久还没游上来,突然惊觉到身边异状。
“你……你们……”
不知何时,凄清无人的断桥上,居然挤满了人群,看那身穿着打扮,里头有着官差,也有着寻常民众,都是一副惶恐谨慎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逼近过来,看见自己回复清醒,那边轰然大哗。
“妖女醒过来了!大家小心。”
“不对,我们这边人多势众,没有必要怕,大家一起上啊!”
“捉拿一口吞大象的魔女!”
环顾左右,还真是群情激愤,泉樱半是好气,半是好笑,自己离开杭州几年,怎么这里变得如此“民风纯朴”?一点小事也可以闹成这等搔动?
“哦……原来如此,难怪他一直在水里不敢上来……确实是很丢脸啊!”
泉樱唇边绽出一丝莞尔笑意,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眼光由左而右,再由右至左地横看了一眼,与她眼波接触的人们,都流露着迷醉的神情,而她轻巧地坐上桥边,向众人一挥手,整个身体往后一仰,只见桥下水花溅起,整个人已经在湖中消失不见。
在杭州城内发生的搔动,就以这样的形式收尾,尽管有人追着下水搜寻,但那对男女早已远去了,搜索的人自然一无所获,最后只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不过,造成这场搔动的两个主角,并没有离城。泉樱在落水之后,马上就被一只健壮手臂从旁搂过,两人一起在水中潜游,离开了纷扰之地。
泉樱的水姓只算普通,远比不上兰斯洛曾经偷偷锻炼过,所以一切都由丈夫带领,离水上岸时,天色已黑,远近景物看得不是很清楚,兰斯洛牵着泉樱的手,无声疾行,好像穿过了几条巷子,最后才在一间院落中停步。
“这里……是什么地方?”
泉樱喘了几口气,一面运功蒸发身上的水气,一面抬起头来,却对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整个人呆在当场。
这里目前只是一座已经荒废的小庙,看这杳无人烟的残破景象,大概已经许久乏人问津了。但是,泉樱却忘不了曾经在这里看到过的那幕景象。
院子里的七棵梧桐树,茂密枝叶曾以串索的方式,交错成了巨大的黛绿帘幕;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草灯,被排成一对猴子交颈而眠的图案,吊挂在树藤网上。
那晚的月光,凄清冷寂一如今夜,透过枝叶,将草灯图镀上一层银白光泽,配上背后闪烁的点点星光,所呈现出来的,是与天地同生、宇宙共鸣的壮阔景致,在刹那间,恍若银河运转不休。
记忆中的画面,隐约与眼前的景象重叠,曾经有过的心灵激荡,化作暖流,送进泉樱的心房,让她眼眶发热、湿润起来,但当她再一凝神,那些草灯的幻影被送回过去,眼前只剩下残破小庙,还有一个无助的自己,脑得记挂着早已被众人忘记的往事,毫无意义、寂寞如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