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严宅。
身为宇内知名的大清官,作为当朝内阁的真正话事人,严嵩的京中宅第显得颇为寒酸。
“阁下请回,今日阁老不见客。”门子微笑道。
赵贞吉大怒,突然朝着里面吼道:“严惟中,你枉为大明次辅,枉为太师之门生!你没读过太师的《经济学》吗?太师曾言,商贾如猛虎,当在笼中卧。吾在宁波做知府时,见过商贾之利,亦见过商贾之害,当存利而去害方能天下安定。而今,汝等放虎出笼,必为千古罪人矣!”
门子变色道:“阁下慎言,此番言语已是忤逆阁臣!”
“我怕甚?大不了辞官,”赵贞吉愤懑道,“太师去国仅五载,这大明朝廷已是污秽不堪,吾羞与一众蠹虫同流合污!”
蜀中四才子之一、右佥都御史赵贞吉,竟然真的上疏辞官。皇帝不答应,他也懒得再上疏,直接挂印离京,背着一把铁剑出海游历去了。
赵贞吉并不缺钱花,他出身四川内江大族,祖上是南宋丞相赵雄。
此人十五岁接触阳明心学,想要出川拜王阳明为师,被父母拴在家里不许乱跑,十九岁突然跑去寺庙里静修。
苦修心学之余,又接触到物理学,干脆在寺中搞物理实验。
两年之后,被父母揪着耳朵去考试,一下子考中四川乡试第四名,是那届举人当中的易经魁。
接着母亲病故,赵贞吉在家守丧三年,同时修习物理和数学。守制期满,他又去寺庙里静修,二十八岁被父亲强令进京赶考,中得二甲进士第一名,又被馆选为庶吉士。
赵贞吉外放地方,一路做到知府时,拜读王渊的经济学理论,再结合自己的地方为官经历,遂著《经济刍议》一书,着重阐述要严防资本对官场的侵蚀。
如今,赵贞吉已经升任右佥都御史,堪称年轻有为,前途不可估量。
把赵贞吉气得挂印辞官,是因为朝廷改革市舶司制度,海商每次更换进出口执照,不需要再运足额粮食回大明。另外,朝廷为了征更多关税,将棉布等工业产品的出口税提升15%,这势必造成棉布出口利润降低,让更多棉布低价流向内陆省份,进一步破坏内陆地区的小农经济。
赵贞吉在朝会上强烈反对,接着又连写几封奏疏,但都得不到任何回应,干脆挂印辞官算球!
在赵贞吉看来,自从首辅罗钦顺致仕、吏部尚书何瑭病逝之后,新一届内阁和六部班子全是傻逼。只要认真读王渊留下的几本书,就能完全领会王渊的执政思路,但那些混蛋全部脑子进水,就连曾经的明白人严嵩都变得糊涂了。
不是真糊涂,有时候是装糊涂。
取消海商开中制,是因为很难真正执行,随着王渊远走海外,对市舶司的监察进一步放松。就算遇到铁腕御史,也只严查市舶司贪污,懒得去管海商是否靠运粮回大明换取执照。湖广、江西米商串联官员发力,海商们也不想那么麻烦,朝廷还能省去监察功夫,三管齐下就取消了海商开中政策。
这么一搞,今年沿海米价必然大涨,不知要坑害多少升斗小民!
至于提高棉布出口税,纯粹是当官的搞出来的,无非为了增加海关税收而已,同时还能弄到更多的灰色收入。从这一点看来,其实值得庆幸,说明商贾并不能左右朝廷,如今的大明依旧还是官员说了算。
赵贞吉离开大明之后,先是前往朝鲜。
他发现朝鲜国内,完全处于一种畸形状态。
首先是学术,王渊的物理学遭到阉割,盛行一种程朱理学、阳明心学与物理学混合的玩意儿。
其次是风尚,整个朝鲜中上层社会,都奢靡享乐成风,盲目追逐大明的一切新鲜事物。
接着是商品,大明的工商产品充斥朝鲜,不说棉布这种高级货,就连麻布都大多从大明贩运,只有农民才穿自己纺的麻布。
朝廷明令禁止出口的铁器,也在朝鲜随处可见,朝鲜贵族的私兵,竟然用上了大明的燧发火铳,反而是朝鲜国王的亲兵还在用长矛!
另外,朝鲜饥民遍地,无数失地农民被送去挖矿,所得矿产又一股脑卖给大明海商。
矿山也容不了那么多饥民,因此大量朝鲜百姓出海谋生,而且前往殷洲的占到一半以上。因为南洋嫌弃他们不懂汉语,而殷洲却顾不得那么许多——朝鲜人总比土著更好归化,相比土著女子,殷洲汉人也更愿娶朝鲜女子为妻。
于是又诞生了人口贸易,朝鲜的一些地方豪强,专门贩卖朝鲜妇女去殷洲。
赵贞吉以为朝鲜已经很惨了,但当他来到日本之后,发现朝鲜百姓过得至少还算人。
日本仿若地狱!
朝鲜的一切症状,虽然日本都有,但朝鲜至少没有战争。
最有可能统一日本的大内氏,在大内义隆遇刺后一分为八。这八个小领主,被大明海商和东洋水师分别控制,用矿产、粮食和女人换取枪炮,彼此之间互相攻伐。
东洋水师和大明海商,已经渐渐摸索出一套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