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铭回到洋州,没有惊动官员,而是直接住到闵家。
他把闵子顺的家书带到,闵文蔚闻讯立即下山,飞快来到兄弟家里。他经常自称是朱铭的老师,此刻却又恭敬无比:“洋州书院闵文蔚,拜见朱太守!”
“山长何须多礼,快坐下说话。”朱铭装模作样搀扶。
闵文蔚坐下之后,还在拍马屁:“朱太守天资卓绝,当初只看第一眼,老朽便笃定太守必为宰辅之才!”
跟这人瞎鸡儿扯半天,朱铭问道:“黄潜善在洋州城里?”
闵文蔚屏退奴仆,只留下自家兄弟,低声说:“一直都在。修栈道的民夫作乱,他虽带兵过来剿贼,还说要亲自坐镇,其实连州城都不敢出,真正领兵平乱的是洋州知州。此人剿贼不行,横征暴敛却拿手得很!”
“听说前阵子,他还跟高运判吵起来了。”闵子顺的父亲说。
朱铭问道:“高运判此人如何?”
闵文蔚道:“高运判虽然也趁着剿匪聚敛钱财,但毕竟还有些分寸。黄潜善却全然不顾百姓死活,勒令洋州三县加征杂税。修栈道时已加了一次,平乱时又加了一次,现在居然还要加税!”
朱铭又问:“富户加税几何,小民加税几何?”
闵文蔚道:“按照粮赋、茶课、金课、酒课、醋课征税,每次征收,都与正课一般无二。”
好吧,黄潜善并不针对底层平民,在苛捐杂税这件事上,人家对所有百姓都一视同仁。就连城里的商人,也被强征了好几遍。
再这么搞下去估计洋州四大家族都想造反了。
“厢军没有出动?”朱铭再问。
闵文蔚说:“出动厢军,就得惊动朝廷,利州路官员哪敢啊?平乱之兵,都是临时招募的乡兵和弓手。这些士卒现在也颇为凄惨,平乱之后被带去修栈道。而且粮饷也多遭克扣,若是一直如此,只需再有一两个月,数千乡兵和弓手也得造反!”
“栈道修得怎样了?”朱铭问道。
“差不多已修完了,但那黄潜善就是赖着不走,似乎还想在过年以前加征一笔。”闵文蔚道。
朱铭惊讶道:“他疯了吧?”
闵文蔚道:“就是疯了,征税征上了瘾,否则高运判跟他吵架作甚?利州路的赋税,这些年就是高运判在负责,他知道再征下去必定又会激起民变。”
黄潜善是王黼的党羽,勉强可以算作郑党,但跟郑居中关系不大。
正所谓,我党羽的党羽,不是我的党羽。
朱铭懒得上疏弹劾此人,一来会得罪郑居中和王黼,二来也没有弹劾的必要。这种大贪官大奸臣,最好赶紧高升,给大宋朝廷踩他两脚油门。
虽然不弹劾,但苦头还是要让他吃的。
朱铭说道:“这种人不必惯着,联络城内外百姓,将他临时下榻的地方团团围住,最好能打死他几个亲随。”
“这……这恐怕不好吧。”闵文蔚有些害怕。
朱铭说道:“放心,我来负责收场。黄潜善连州城都不敢出,必然胆子小得很。对付这种人,你越软弱,他就越得寸进尺。你强硬起来,他就被吓退了。他压着民乱隐瞒不报,若再起民乱,他哪敢上报朝廷?秋后算账也不可能,负责征税的是高运判,他一个提刑使能干啥?他修好了栈道不遣散士卒,就是不想放弃权利。一旦解散士卒,他就没机会横征暴敛了。”
郑家的宅子在城里,朱铭暂时不想露面,于是就住在乡下的闵家。
闵文蔚召集族中兄弟商议,大家都觉得该秀一秀肌肉。于是又去跟其他几个家族商议,甚至串联城内外商贾,李家又跑去联络乡兵和弓手。
如此大规模密谋,很快就泄露消息,普通民众也想要入伙。
利州路运判高景山听到动静,吓得连忙骑马回城,直奔黄潜善的临时住所:“黄宪司,你干出好大事情,城内城外皆欲鼓噪作乱了”
黄潜善住在荆湖会馆里,他自知横征暴敛太招人恨,平时甚至不敢踏出会馆。听闻此言,黄潜善居然还能保持镇定,笑着说:“高大判又来危言耸听,数千乡兵和弓手便驻扎在黄金峡,哪个刁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作乱?”
高景山怒火中烧,直接吼道:“一旦激起民乱,那些乡兵和弓手,恐怕会冲在最前面!”
黄潜善疑惑道:“俺又不薄待他们,这些丘八乱个什么?”
高景山说:“伱让知州带兵,却让劝农副使勾管钱粮。那武臣能信得过吗?军饷早就被克扣了,现在黄金峡那边全是怨兵!”
提刑使经常兼任劝农使,下面还有个劝农副使,也是隶属于提点刑狱司。劝农副使最初由文臣担任,真宗年间改为选用武臣其实基本没啥权力,也就在边疆路分可以参与军田事务。
黄潜善趁着转运使被贬,疯狂侵占地方大权,他又没啥心腹可用,竟然让一个武臣帮自己掌管军粮。
武臣劝农副使,平时没啥油水,还不趁机多捞点?
黄潜善当然知道克扣事,但不知道克扣的程度。此刻终于有些慌了,问道:“士卒真欲作乱?”
高景山说:“他们辛苦把栈道修好,还摔死十多个,粮饷却被克扣,你说他们心里好受吗?若非我与胡知州压着,又从州衙调了些钱粮过去,恐怕早就造反了!”
黄潜善左思右想,说道:“既然栈道已经修好,那便遣散士卒吧。”
高景山反问:“阁下说遣散便能遣散吗?他们还有粮饷未领,就算不补齐欠饷,好歹也得给回家的盘缠!”
黄潜善说:“便给钱财二百贯、粮食五百石。”
高景山气得怒吼:“这些钱粮,每人只能分到几十文钱、十多斤粮,你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那就……给钱五百贯、给粮一千石。”黄潜善心头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