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钱买了些酒食,几人便坐下听曲。
他们的运气很好,今天由徐婆昔小唱,是仅次于李师师的小唱歌手。她并不私下接客,只来往于各处勾栏,受雇参加公开表演。
小唱,可以理解为古代流行歌曲,每个朝代的定义都不一样。
宋代小唱,包含曲破、引歌、近拍,也可以是各种词牌,以唱慢曲和小令为主。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
并没有丝竹伴奏,徐婆昔只用木板打节拍,一上来便是柳永的《戚氏·晚秋天》。
这是柳永自创的新调,为北宋长调慢词之最。
朱铭已经闭上双眼,全无乐器的清唱,只凭歌喉就让人陶醉。
郑胖子之前只逛了外城瓦子,听的都是市井俚曲,如今再听这高雅小唱,顿时拍手喝彩:“好,不愧是东京小唱名角!”
附近的听众,纷纷侧目怒视,埋怨郑泓破坏气氛。
郑胖子立即闭嘴,喝酒掩饰尴尬。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
唱到此处,已有上了年纪的听众,回忆起年轻时进京,与好友对酒高歌的情景。
那个时候多好啊,东京物价没这么贵,皇帝也是贤明君主。
而今,自己暮气沉沉,昔日朋友各奔东西,有些甚至已化作黄土。
一首长调唱完,竟将数位老者唱得掉泪。
有位老先生抹干眼泪,当即唤来小厮,给歌手打赏几枚银钱。
徐婆昔右手握着木板,在左手心轻轻拍打,微笑道:“刚才这首慢词,着实悲戚得很,下一首换个豪放苍凉的小令,便是那朱探花的《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郑胖子不敢再大声说话,凑到朱铭耳边低语:“巧得很,是你的词。”
《临江仙》属于双调小令,但北宋还没有双调的说法,只以小令、中调、长调而论。
像《青玉案·元夕》,便是一首中调。
不精通音律,也可以搞创作,典型代表就是苏轼。
而且,苏轼明明不精于音律,偏偏还喜欢搞词调创新,在北宋就已经争议颇大。喜欢的人不少,讨厌的人也多。宋徽宗、李清照这种音律行家,就不怎爱听苏轼的词,因为唱起来总感觉不协调。
“啪啪啪啪!”
小令很快唱完,朱铭跟着众人一起鼓掌。
《东京梦华录》的作者孟钺,此刻也在用力鼓掌。他随父定居东京已十二年,如今才二十岁出头,家住金梁桥西边,跟蔡京的宅邸只隔了两条街。
徐婆昔忽的拿起琵琶,开始弹唱更为欢快的曲破。
曲破在唐朝属于大型歌舞表演,宋代的小唱歌手,只摘取其中菁华部分进行演唱。
勾栏中的气氛,也随之而畅快起来。
嗯,在朱铭的理解当中,这些全是宋代流行歌曲。前两首是抒情慢歌,这一首则是欢乐快歌。
这家勾栏挺素的,甚至有几个女观众。
不但素,还颇为高雅,有一定的欣赏门槛。
普通百姓,更喜欢外城区的勾栏,那里唱的全是些俚曲。
曲破唱完,徐婆昔又开始唱引歌。
引歌为乐府曲调,主要以琴音伴奏。唐代大曲,首段是“序”,第二段便是“引”。
最出名的引歌,当属《李凭箜篌引》无疑。
朱铭完全不懂音律,甚至听不出是什么拍子,只是觉得好听而已。这首歌的节奏比小令更慢,又比中调更快一些,比较符合朱铭的听歌习惯。
一直听到子时,中间还有几位歌手来串场。
估摸着已经很晚,明天还要早起上班,朱铭和小伙伴们起身离开。
走在大街上,都晚上十二点了,东京城里依旧灯火辉煌。
想想此时的欧洲,完全没有夜生活可言,这大宋属实是人类灯塔。
闵子顺非常兴奋:“东京的小唱名角,果然不是洋州可比的。”
白崇彦也说:“难怪权贵之家,都喜欢养歌姬。俺若有钱了,也养歌姬在家中,日日都能听到如此音乐。”
郑胖子却说:“还是不如杂剧好看。”
唉,一帮小地方的土包子,终于见识了京城的高档娱乐。
朱铭漫步在东京深夜的街道上,看着周边的灯火,听着隐约的歌声,冷风一吹,恍如隔世。
似乎在梦中,猝然被惊醒。
潘楼的酒招子,还在迎风摇曳,无声诉说着世间繁华,好似距离那金戈铁马无比遥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