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看着她的眼睛,平静说道:“不见得。”
白早觉得脸有些发烫,却勇敢地没有避开眼神。
很多很多年前,他和她还是两三岁的小娃娃时,就是在这张榻上相见。
现在他们都大了,这张榻自然变小了很多,彼此就在眼前,真的有些近。
井九把手里的纸递了过去,说道:“我的条件。”
白早没有接过那些纸,只是看着他的脸,强忍羞意说道:“都听你的。”
不是胜利者炫耀自己的宽容,而是她知道井九自然决定投降,必然不会提出太苛刻的条件。
她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解释。
窗外枝头的青鸟,早已转头望向远方。
某间不起眼的商行库房里,卓如岁正在剪发,把头发绞的极其凌乱而短,然后开始仔细地给自己安装一根铁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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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谈很快结束,因为秦国方面同意了楚国的绝大部分条件,但既然是投降,那些条件只不过是细枝末节而已。
国号肯定要改,军队肯定要打散重编,楚国都城会改为南都,由沧州军镇守。
靖王被封为南王,可能会住进皇宫里。
楚国方面真正得到的好处是在税赋,以及律法管辖权等方面,也就是说,好处都归于百姓。
以白皇帝的残暴之名,最终谈判能够得到这样的结果,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但当谈判结果开始在楚国都城以及更远的地方开始流传的时候,依然引起了极大的动荡,因为终究这是亡国,这是很少人能够承受的羞辱与痛苦。
被封为临山王的井九,成为了丢脸的具体象征,被天下人嘲笑。
楚国都城里到处都是哭声与骂声,所有的文人才子都开始尽情挥洒自己的才华,书写诗篇,描述亡国的悲痛,以及对无能昏君的愤怒。大概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在那些诗篇的背后隐藏着某种如释重负的情绪。
……
……
流云馆是楚国都城最红的青楼,叶韵姑娘是流云馆里最红的姑娘。
能够让她陪宿的必然是最有钱、或者最有权的公子哥。
今天晚上她陪的是成郡王府里的世子爷。
那位世子爷喝了很多酒,借着醉意,点评了半夜朝政之事,其中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用来指责皇帝陛下昏庸无能,把祖宗留下来的大好江山拱手让人。
如果换作以往,哪怕皇帝陛下向来有白痴之名,幽居深宫,从不理事,也没有人敢这样评价他,但现在情势已然不同,谁都知道楚国将亡,万岁爷只怕再活不了几年,谁会在意这些小事。
那位世子在醉倒之前没有忘记提起自己家与靖王的亲戚关系。
算起来都城里的王公贵族与靖王都是亲戚,但按照他得意洋洋的说法,他的父亲成郡王,乃是与靖王爷一道长大的好兄弟,相交莫逆,哪怕靖王叛到秦国之后也没有断了联系,日后新朝之上必然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叶韵姑娘看着沉睡中的世子,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取出一把小刀,直接割断了他的脖子。
然后她拿出毛笔,蘸着他的血,写了一首小诗。
那首诗讲述的是亡国之痛与对满朝文武及楚皇的恨意。
其中有一句是:“更无一个是男儿。”
郡王世子被一个妓子杀害。哪怕是国破家亡、天翻地覆之时,也是震动京都的大事。
叶韵姑娘被押入大狱,哪怕那首诗,尤其是那句话在京都很快流传开来,她也逃不过被凌迟处死的下场。
便在这时,一个太监悄无声息进了大狱,把她带了出来。
太监带着她坐着马车连夜离开京都,经过数昼夜的疾行,来到西大营外,投了赵军。
那辆马车被直接送到了中军帐。
披着黑色大氅的何霑公公,走到车前,掀起车帘,看着那个面色苍白、眉眼似画的妓女,皱眉不语。
……
……
这些都是小事,楚国亡了才是大事。
井九本来就是著名的白痴皇帝,现在更是明确了自己昏君的身份,当然他最无法摆脱的名号当然就是亡国之君。
楚人擅文,一时间涌现出来无数痛骂他的诗词歌赋,那些文字真的是精彩绝伦、慷慨激昂,痛快至极,就连遥远的齐国学宫都写了几篇大赋,痛斥其非,间而隐喻赵国之事。
令人吃惊的是,云栖先生却并不如此认为,反而给予了楚皇极高的评价,甚至可以说是盛赞。
秦国使团早已暗中回了咸阳。
又过了数十日,在一场秋雨的陪伴下,靖王带领着秦国大军来到楚国都城外,准备正式接受朝政。
这个时候,城外的人们忽然发现城里冒起一道黑烟,看着应该是皇宫的方向。
周大学士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靖王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的,就在凄冷秋雨连绵不绝的时候,当年陈大学士与金尚书怎样也无法点燃的火,在皇宫里熊熊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