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算为人,也许做为男子在人间行走更顺畅一些,但天劫之下,有谁来问是男是女,不男不女?心魔来袭,也不会因为是男人而高抬贵手,是女人就多加三分。
终极之前,只有一个字——人!
那些只看是男是女就不问其他差别对待的愤懑,她听而已,无法引生共鸣。
曈曈阴影中,白素贞的身形模糊不定,只有声音清晰可闻:“我不快乐,愈是长大,知道愈多,愈不快乐。”
“一直到我十八岁,”看不到白素贞的表情,只从语气中听出浓浓的讽刺,“神州遍地大旱,收成不利,我家的老爷、少爷们,连我这个向来养在深闺的小姐也要到村里去收租,因为太多田地需要上门强力征讨,家族中的男人忙不过来,女流之辈也得上阵帮忙……”
秦霜轻哦一声:“结果是,那第一幅画?”
此处让她觉出和白素贞的不同。快乐对她也是奢侈词,但她也不曾不快乐。若真不快乐,她的忍耐是极有限的,刹那爆发足以将所有令她不快乐的人或事悉数铲平。
白素贞语音稍顿,继而大笑:“是啊,我没有将村中最后一粒粮食拉回去,反而逼着管家将自家的粮食拉到村中大派给那些饿得跟骷髅一样的村民。”
“闻讯赶来的父亲给了我一记狠狠的耳光,骂我有辱官宦之后的身份,连我为那些低贱的穷人说话,也一并是贱,如果我不认错悔改,就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
“一众兄弟,站在一旁幸灾乐祸,他们并不认为我说的是对的,只在想头发长见识短。毕竟只是女人!就连我刚刚救助过的村民,也催促我赶紧向父亲认错,回归家门,不要忤逆不孝,断绝了骨肉亲情……”
“我的错在哪里呢?我不想强逼别人接受我的想法,也不想要为别人逼迫改变想法。没有人能叫我屈服,哪怕是亲生爹爹再不认我,哪怕是我从此再不能踏入白家一步!”
一记耳光换得恩断情绝,秦霜心中先摇头,又点头。她不会做这样的事,但若类似情景,也定是不会回头的。
“而当我走出家门,所见所闻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充满了不公平。男女的不平等仅仅只是其中一项!”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田主家的仓库中米粮冒顶,老鼠吃得肥的流油,佃户家穷得家徒四壁,无有隔宿之粮,小孩子们饿得不成人形。就是这样,田主、官府依然催逼着缴纳租税,哪管年成好坏,田中是否颗粒无收。若稍有迟延,便非打即骂,甚至直接捉进牢里,拷打上刑……”
“多少黎民百姓熬不过而卖身为奴为婢为妓,任人劳役。即使没有卖身的百姓,每天也在贫贱之中过活,终日忙碌也难得三餐温饱。”
“当政者从不体谅民生疾苦,不是大肆收取苛捐杂税满足他们骄奢淫逸的生活,便是为了野心引发战祸连连,让生灵涂炭。”
“受害最深的升斗草民就这样被皇帝、官宦、富户踩在脚底,重重压榨下朝不保夕,苟延残喘而哀告无门。”
“男人歧视女人,富人压迫穷人,官府践踏百姓……”白素贞的语声中隐透出金石的铿锵,“从来没有人问一句为什么会是这样?”
“而我偏偏想问,为什么?!”
“他们说我大错特错,神州千千万万年以来,都是如此。满目满地都是穷人,就像女人永远都是男人的附属品,永远不及男人,不管什么年代都不会改变一样。”
“我的问题,不要说问出口,哪怕只是想一想,也是大逆不道!”
“是我错了吗?”
“不,我没有错,也无错可认!”
“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不完善的世界,不完美的人间!”
秦霜眼角轻露少许异色,随即掩去:“然后,第二幅画?”
白素贞的慷慨陈词让人热血沸腾,秦霜的体内却仿佛流的是恰维持不凝固的冰水。
“不从父,从夫?”
“噌”,秦霜长剑出鞘,将飞射过来的黑色发丝一劈两截。
“一切众生无量劫来皆曾为己。善恶对错,是人的,也只是人的!”
“你所遇的人让你不快乐,让你萌生种种想法。你可以不满,可以抱怨,可以想要改变,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这世界是否尽善尽美,你也可以保留自己的看法,但别拿来问我!”
“人道不公,缘起于人,终结于人。天地不仁也好,天心慈悲也罢,皆是生灵自谓。天之道,予诸万物,皆是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