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口却是完全无关的一个字。
柔美清澈的乐声似是从极远处传来,传至耳边已是微不可闻,不得不屏息倾听。又似是响自心底,回旋往复,真切得像是九月缠绵的秋雨,湿了衣,冷了神,依然忍不住伸了手,想要看看指尖能不能将什么挽留。
是人间调,天上曲,还是鬼之音?
秦霜注意到,步惊云的神色,几乎是在她开口的同时,便已经现出凝然,他竟然是与她不分先后地同时听到。这一次,不是只让她一个人聆听的表演。
已经猜到弹奏者是谁,所以惊讶。
浮在记忆上层的,除了频繁到厌烦的战斗,便是声色极娱的享受,这一曲,便是放诸在乾闼婆之中,也是少见水准。
可是,对方是怎么能做到的呢?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喜悦,热爱,悲伤,惆怅……曾经的感情,没有沉入无穷深的黑暗幽冥,而是藏入了箜篌中。
酒劲和药力作用下飘忽的神思随着乐声愈发飞扬,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然而美丽的图画,动听的音乐,总是能轻易扣动人的心弦。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我的故事,你知道吗?
待嫁的红衣,灼灼耀人眼目,凤冠的珍珠,遮去容颜。不拜天地,不拜高堂,盈盈冉冉,只为彼此而折腰……
曲声漫彻充溢碎片的海洋,搅起旋涡,歌声流转,鼓动着人同声歌唱。
“……一睁眼,一顾已是一千年。听谁轻叹,爱就怕有情无缘?”像是赴一场歌会,主宾酬答,乐也悠扬,歌也婉转,“荼蘼醉眼,恍惚不知为谁流连?一天一年,转眼隔世。光阴虚度,看斜阳,谁踏步而来,朝生暮死一夕恋……”
曲调愈发轻柔,仿佛似水流年,不可追忆。秦霜却停了声,因为另一个声音接出了下阕,怔怔凝视,仿佛不可思议,又是理所当然,《相和歌瑟调曲》本就不是一个人的独唱。
“一样花开一千年,独看沧海化桑田,尘封眷恋到人间。长夜月下舞翩跹,灯前书卷已泛黄,韶华已逝散如烟。梦中倾我一生念,似曾相识颜如旧,相逢一笑已忘言……”
不比平日冰冷的面孔,步惊云的歌声绝不冷酷,且还相当温暖,只是在温暖之中,也许是因为词曲的缘故,却又依稀似有一丝哀伤,听来竟隐隐蕴含一种神秘而又迷离的魅力。
秦霜的姿态不觉由闲散而正坐,连潺湲不绝的箜篌也再不能入耳,能说一个字,绝不会用两个字表达的步惊云也会唱歌?即便是以曲映心,让人不曾听过也能唱出,但若无共鸣,又怎么能唱得……这么好?
步惊云回看秦霜的紫眸,她的想法全反映其中,缓缓道:“她爱他,他也爱她。”
“神,爱过魔。”
“他们,相爱过。”
所以,不要质疑,不要评价,这是,他们的故事。
奇怪吗?步惊云也意外,别人眼中冷酷狠辣的他也能唱出这样动听的——“情歌”,又不意外,是因为真的听懂了,那弹奏者的心,还有曲中所寄托的心事,她所怀恋、铭记、即使是背叛的致命毒局,过去的时光,所发生过的,也不会磨灭。
不是不爱,只是,没有美满的结局……
一声女子的叹息清晰入耳,铮综数声之后,再无声息。
步惊云身形一动,秦霜已然按住他的手臂:“不要去追。”
“来的只是神魂,神魂来去无踪,追也无用。”
亲身经历过幽冥,对于这种灵异鬼神之说,步惊云完全不需要秦霜多加解释,只是拧眉:“那么,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应早已僵死,根本无法离开少林寺。”秦霜放开手,“只是不知道,是她主动寄放,还是被人封印。”如果是前者,面对的敌人就是她无疑,而如果是后者,那未知的敌人又要多加一个。
步惊云沉默片刻:“其实,未必,有见的必要。”四副图画,一首箜篌,神和魔之间的爱恨恩怨几乎已然完整,只是少了细节。而那些,需要一一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