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霄清啸震天,高声道:“好吧,三招已过,也该轮到老夫出手了!”右手一抬,五指紧攥“呼”的一拳打出,比之翠霞派初入门的弟子所修炼的招式,更加简单无奇。
蓝婆婆却满脸凝重,不敢小觑。她与凌云霄激战十数场,早就知根知底,对於彼此的修为进展,更是一清二楚。
早些年凌云霄的招式诡异多端,变幻莫测,然而近些年来却返璞归真,渐渐变得大拙不工,朴实无华。
可越是这样,便越是厉害。这一拳已非冰宫诸般绝技所能囊括,宛如凌云霄此时此地妙手偶得的绝佳诗句一般,随意挥洒,却有说不出的深邃奥妙。
她自知在这一点上,尚无法与凌云霄相提并论,唯有扬长避短,左手“怒菊斩”,右手“梨花藏雪十九漩”双双击出,以巧对拙,以虚打实,两人又互换了一招。
如此翻翻滚滚拆解了三十馀招,两人身形转动得越来越快,可兀自难分轩轾。
蓝婆婆左掌推出,撤身掣出仙剑“花语”,手腕一振,已是满天银光,炫目至极,直点凌云霄胸前、小腹的九大要穴。
凌云霄闪身让过,花语仙剑如影随形,织起一层层光华夺目的剑幕,从四面八方卷涌而来,犹如无数根纤细晶莹的蚕丝连绵不绝,幕天席地,缠裹狂舞。
场中局势顿时一变,连农冰衣也能看出,凌云霄的处境不妙。也许是先入为主,在小姑娘心中,毕竟是盼望凌云霄能够获胜。
眼看他陡然落到下风,被蓝婆婆的一柄仙剑攻得险象环生,几乎失去还手之力,农冰衣忍不住大声鼓劲道:“凌老爷子,加油啊!”
“铿”的一声,凌云霄彷佛是受到农冰衣的鼓舞,千钧一发里反手拔出魔剑“断雪”,接下蓝婆婆风驰电掣的又一招攻势,扬眉哈哈一笑道:“蓝婆子,你有天衣剑法,可老夫的大寒七式也不遑多让!”
蓝婆婆一声不吭,在凌云霄说话的短短工夫里,一口气又连攻六招。
她的天衣剑法以迅捷多变冠於九州,剑势起时,直如水银泻地,风起云涌。
等閒之人应战时,手中的仙剑尚未发动,眼睛却已经先花了,哪里还分辨得出哪一剑是真,哪一剑是假?待到醒悟过来,周身上下只怕早已千疮百孔。
但凌云霄的大寒七式,偏生就是天衣剑法的天敌,剑式大拙不工,凝重古朴,暗蕴无数後招变化,最擅长以慢打快,以实击虚。
往往蓝婆婆眼花撩乱,精妙绝伦的数剑连环进击,凌云霄仅仅看似随意地挥洒一剑,即可化为无形。
这就好像一个满腹经纶的书生,面对著粗俗爽直的庄稼汉子。任你舌灿莲花,引经据典,对方却只是不理,一句粗口,便能将你气个半死不活。
故而蓝婆婆的天衣剑法,虽然热闹好看,可就是奈何不得凌云霄。那些变化莫测、精妙秀丽的剑招,迎头撞上如此不解风情的一记记大砍大杀,也只好退避三舍,徒唤奈何。
忽地蓝婆婆剑势一变,又改以一套“流花十九剑”与对方缠斗。
凌云霄施展的依旧是那手“大寒七式”,眨眼一看,翻来覆去就那麽几招,毫无花巧,可其中细微的变化,却又层出不穷,将以拙破巧的战法,发挥到了极致。
不知不觉日头沉落雪峰背後,天色渐渐黯淡下来。两人你来我往已斗了六百馀招,却好像都有使不完的气力,招式身法非但没有减缓凝滞,反而愈发迅捷多姿。
蓝婆婆接连换了九套剑法,看得人目不暇给,心摇神驰,果然无愧於昔日蓬莱剑会之上公推的正道十大高手盛名。
反观凌云霄,好似除了大寒七式就不会别的,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紧守门户,任由对方狂轰乱炸。偶尔乘隙一、两招反击,却也是石破天惊,不可一世,令蓝婆婆深是忌惮,也不敢全力放手猛攻。
地上的积雪,被两人沛然浩荡的剑气罡风席卷而起,随著呼啸的寒风弥漫盘旋在高空,形成一团方圆十数丈的冲天云柱,裹起凌云霄与蓝婆婆的身影,不住起伏跌宕,蒸腾起浓浓的雾气。
农冰衣瞧得眼睛发酸,一阵阵地反胃,可又舍不得错过如此精彩绝伦的对决。一双小手在雪地里被冻得冰凉,紧张地来回揉搓,低声问道:“丁大哥,凌老爷子能赢麽?”
丁原静静道:“蓝婆婆的招式打法太耗功力,假如凌老爷子能维持眼前的平手,撑过千招,则胜机便会大了许多。
“不过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只在一念之间,谁也不能保证笑到最後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他心里也在纳闷,转眼七百馀个回合,凌云霄始终没有施展出魔教十六绝技的功夫来。是他果然不会,还是有意在外人面前隐藏,却又不得而知。
但见其伸手收放自如,在蓝婆婆惊涛骇浪一般的攻势里从容自若,好似游刃有馀,实力恐怕非红袍老妖与鬼先生等人可比,相较苏真亦所差无几。
魔宫三大巨头之一,果真名不虚传,非同凡响。
倘若他确实是自己苦苦追寻的那个人,则前路艰险,无疑又增加一分!
正这麽想著,凌云霄突然转守为攻,大开大阖猛劈三剑,一时惊涛拍岸,雷动风鸣,迫得蓝婆婆竭尽全力抵御,藉著轻盈灵动的身法避实就虚,方自让过。
凌云霄得著便宜,并不乘胜追击,虚晃断雪魔剑,飘然退出三丈,高声叫道:“蓝婆子,今日到此为止,老夫要喝酒睡觉了!”
丁原与农冰衣对视一眼,都禁不住觉得好笑。
蓝婆婆的脸铁青难看,怒声道:“凌云霄,你每回都是如此,说不打便不打。你当老婆子万里迢迢跑到这儿来,是等你睡醒陪你玩的麽?”
凌云霄呵呵笑道:“哪里,哪里。蓝婆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夫的酒虫子一翻上来,就挠得全身痒痒,难受无比。
“再说天都这麽黑了,咱们也都打得有些累了,许多十年间参悟出的精妙招式,也无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还不如休战一夜,养精蓄锐,明日一早生龙活虎,再干上一架!”
蓝婆婆冷笑道:“凌云霄,你是担心老婆子後力不继,再斗个二、三百回合便会输於阁下,故此才有意提出休战的吧?哼,老婆子不领你这个情!”
凌云霄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岂敢看低你的修为?实在是酒瘾一犯,老夫便立刻全身无力,心不在焉,不出百招就会落败。
“蓝婆子,你也不想乘人之危,*著老夫的酒瘾发作取胜吧?”
蓝婆婆面色缓和了一些,颔首道:“也罢!依照老规矩,明日日出时分,你我冰崖之上再见。”
凌云霄道:“甚好,咱们就一言为定,明日再战。”
他看蓝婆婆转身就欲离去,急忙问道:“蓝婆子,你要不也留下来,陪老夫喝上几口好酒,大夥儿凑在一起,也会热闹一些。”
蓝婆婆身如黄鹤飘然翩飞,转瞬消失在冰崖之後,随风遥遥传来她的声音道:“不必,老婆子自有去处。有这两个娃娃陪著你喝酒聊天,你还会怕寂寞麽?”
凌云霄凝目送走蓝婆婆,几乎不可听闻的低声轻笑一记,又摇了摇头,回返到原先所坐地方,变戏法似地又取出三袋鼓鼓囊囊的酒囊,分给丁原、农冰衣。
农冰衣吓得赶忙摆手道:“凌老爷子,您留著自己喝吧,这麽好的东西,冰儿可消受不了。”
凌云霄拔开塞子,鲸吞一口,微阖双目细细回味半晌,咂著嘴叹道:“真痛快!”也不知道他是在说酒喝得痛快,还是刚才那一战打得痛快。
丁原问道:“凌老爷子,适才一战中,你好像并未尽全力,故意与蓝婆婆维持不胜不败的平手之局。却不晓得这是为何?”
凌云霄沉默片刻,回答道:“小夥子,老夫知道瞒不过你的眼睛。时至今日,尽管蓝婆子的进境已在老夫之上,可我仍有七成把握赢下她来。
“只是真要拼出胜负,怎麽也是两败俱伤的结果。我与她从无深仇大恨,又何苦如此?”
农冰衣狡黠笑道:“凌老爷子,不会只是这层原因吧!我猜您还担心,万一赢了这仗,今後可就没人再会赴这十年之约了吧?”
凌云霄摇头道:“那倒不是。你们不了解蓝婆子,她心高气傲,平生唯一服膺之人便是--唉,可没想到在蓬莱仙会上,一剑之差败在老夫手下,这才引来以後的故事。
“她这一百二十年来,日夜闭关修炼,殚精竭虑,一心一意要击败老夫。万一再输一次,以她的偏激个性,真不知道又会做出什麽事来。”
丁原恍然大悟道:“所以,老爷子你苦心维护著平手之局,原来是有这不能取胜的苦衷?”
凌云霄微笑道:“对手难求,十年一约,对老夫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为了能保持对蓝婆子的一线优势,老夫这百多年来也同样心无旁骛,专攻天道,修为较之昔日蓬莱仙会,精进何止一层?
“不过,蓝婆子毕竟占著正道根基扎实、先徐後疾的便宜,这些年修为已日益追近,老夫也渐渐力不从心了。”
农冰衣好奇道:“凌老爷子,难道,你就甘心眼睁睁地等著,有一日蓝婆婆将你击败?”
凌云霄道:“老夫赢过她一回,日後还她一局,也没什麽大不了。况且,这世上能对老夫言胜之人,自羽翼浓以下,恐怕还找不到第二个!”
丁原道:“可惜,羽教主二十多年前已然仙逝,老爷子你纵想求败,怕也不能了。”
凌云霄转过头,满脸惊讶诧异地一连串问道:“羽翼浓死了,怎麽死的,有谁能杀得了他?年轻人你没开玩笑吧?”
丁原愕然呆住了。
羽翼浓身殒婆罗山庄,於天陆正、魔两道,无异是天摇地动的一桩大事,凌云霄的表现竟似如蒙鼓中,毫无所知,好像真的没听说过羽翼浓已死的消息。
天下事本无奇不有,只是当有人亲口告诉你,他这百多年来,只在这天荒地寒的冰原上,独自等候著每过十年跟人打一架,这种奇人奇事,乍听之下,难免让人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那人的脑子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