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淳猛地拉住她,道:“进宫!”
“不!”狄一苇猛地甩脱了他的手,“我去城门,城门拿不回,我死在城门。城门拿得回,我直接去永平。我的老巢被辽东白熊打进来了,我的儿郎们在等我回去!”
“可是……”
“没有可是,我不信铁慈会死。”狄一苇道,“夏侯,做好我们自己的事。你我不死,大乾就不会亡!”
她把烟杆往后颈一插,飞身上了自己的坐骑,带着自己的人,如一团浓云,撞破风雪,卷过广场。
夏侯淳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良久回头,跃上自己的马,奔向宫门。
和她背道而驰。
“回宫!”
……
天边现出了一抹浅淡的青色,雪渐渐小了。
天亮了。
大雪之下的盛都,比往日更明亮,百姓们也早早起身扫雪。
城东天明大街出门扫雪的百姓,忽然觉得一阵凛冽的风从头顶过,一抬头,就看见一群黑压压的从头顶过了。
再然后听见急促马蹄声响,就看见大街尽头,一骑踏雪迎风,狂奔而来。
前头那批黑衣人忽然转了个方向,往南而去。
后头追着的马一个流畅的转身,高高跨过了沟渠。
前头,姹紫不住回望,烦躁又惊讶地道:“竟然能一路追上来,附骨之蛆!”
他身边,慕四背着慕容翊,一言不发。
后面马上,朱彝被颠得快要灵魂出窍,却犹自庆幸。
运气真好,随便逮个人,竟然是原先蝎子营的精锐,斥候出身,最擅长隐藏和长途追踪。
这才能一路追着这群轻功高妙对盛都也很熟悉的辽东刺客来到这里。
马上那位出身蝎子营的骑士却皱起了眉。
“他们改变了路线,要进城南,从贫民窟走,那边没有通衢大街,道路狭窄复杂,杂物遍地,不仅无法骑马,还很容易掩藏形迹。”
朱彝深深吸一口气,抓了一把雪塞进口中,润了润快要起火的嗓子,指着那群黑衣人的背影,大叫。
“皇太女被刺!皇太女被慕容翊背叛刺杀!现在慕容翊欲逃回辽东,请各位乡亲父老助我拦下此獠!朝廷必有重谢!”
这一声惊得四周人们吓了一跳。
有人停下扫帚,有人愕然看他如见疯子。
“这人疯了吧?”
“太女被刺?怎么可能?”
“太女被刺怎么会不派军队追击,倒要这么一个书生单枪匹马来追?”
朱彝嘴里发苦。
那是因为,都这样了,铁慈都没对追究慕容翊表态过一个字!
只得又喊:“我是原跃鲤书院山长朱彝,现任太常寺少卿,也算曾是太女之师,我若有一字虚言,天诛地灭!”
骑士携着他一路奔驰,他一边喊一边举起自己的腰牌。
因为慈心传和跃鲤书院的缘故,朱彝在盛都也是人尽皆知,人群骚动起来。
朱彝一边追一边大喊:“……请各位助我拿下此獠!朝廷必有重谢!”
“请各位助我拿下此獠!”
忽然有人从人群中跃出,道:“我认得您!朱师,我来助您!”
那是曾在跃鲤书院求学过的士子。
有人挥舞着扁担横在了路上,“今年平州旱灾,是太女及时下令赈灾,保全了我一家老小性命,太女的事,我要管!”
有人哈哈大笑撒开腿奔上去,“有热闹,不凑白不凑啊!”
巡城的兵丁被惊动,也赶了过来,人越聚越多。
喧嚣渐起,朱彝的喊声如影随形。
慕容翊便是在这喊声中,缓缓睁开了眼。
甫一睁眼,他便被这森冷的空气刺激得咳嗽一声,喷出少许血沫。
慕四侧头,“你醒了?”
慕容翊的声音,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天亮了……”
慕四嗯了一声。
天亮了。
天也永远不会亮了。
多少的鲜血、仇恨、恩怨、无奈……都留在了昨夜的风雪里。
“……阿慈……”
“她很好。”慕四飞快地答。
慕容翊似乎短促地笑了一声,以至于又是携着血腥的气息拂过慕四耳旁。
不,不会很好的。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慕容翊此时终于稍稍听清后面的喊声,“……他们在喊什么……”
慕四恨不得去捂住他的耳朵,却因为背着他没有办法腾出手。
慕容翊却已经听清了,沉默一会,道:“……我们……去哪里……”
旁边姹紫道:“我们回去。”
此时众人已经奔到城南,快要没入七拐八弯的小巷中。
慕容翊忽然一抬手,捏在了慕四的天柱穴上。
慕四身子一软。
慕容翊便从他身上落了下去,砰地栽到了雪地上。
姹紫:“世子!”
慕容翊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积雪顿时一片红染斑驳。
他喘一口气,道:“我不回去。”
姹紫冲过来要扶他,“世子!您没听见追兵怎么喊的吗!您留下就是死路一条!”
慕容翊拂开了她的手,冷淡地道:“那就死在盛都。”
“死也要死在她身边是吗?”姹紫泪流满面,“世子,您疯了吗!这值得吗!”
慕容翊唇角微微一牵,连回答都懒得,扶着身边的矮墙就要往回走。
姹紫:“还不来拦着世子!”
那些陌生的辽东刺客沉默着拦住了慕容翊的去路。
“世子……”姹紫咬牙道,“我不能让您去送死……打昏你也要把你送出去……得罪了……世子!”
喀嚓一声,慕容翊掰下了一根冰棱,将那尖锐的顶端,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再靠近一步……”他平静地道,“我,先死为敬。”